秋风萧瑟,*叶遍地。2:10分,放学铃一响,奎洞沟小学的学生们缩着脖子鱼贯而出,从东门洞、西门洞、前大门、后沙坡向四面八方走去。连续上了六节课,同学们早已饥肠辘辘,路远的天不亮就从家里走出来了。可他们并不着急回家,一路上追逐打闹,边走边玩。与其回去割草放羊做营生,还不如忍着饿和同学们多玩一会儿。从西门洞出来的那一拔学生,没走多远就被银柱子拦住了。当然,拦住的全是男生,女生都被他吓跑了,谁也不愿意接受他的告诫。“女娃娃,不要钻炭窑,钻炭窑的不是好女人!”她们根本听不懂啥意思。光他那一年四季短棉袄、扎腰带,满身满脸糊着炭黑见人就拦的样子,她们就足够害怕了。有些胆小的或许是太过紧张,模糊地以为银柱子是要抓她们往炭窑里钻呢,那黑洞洞的不可测之地她们可千万个不敢进去。何况还有小时候被大人恐吓的心灵烙印。“看,银柱子来兰!”不知银柱子有何可惧怕之处,反正一听这话就会条件反射似的吓得够呛。所以,只要远远地望见银柱子,她们都会惊雀般四散而逃。男生则不同,有一些甚至期望遇见银柱子,心里还想着最好被他拦下呢。银柱子两脚一磕,立定、敬礼,男生们齐刷刷站成一排。银柱子很满意,高声喊:“苍天已死,*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同学们异口同声:“苍天已死,*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响亮的声音惊得杨树叶子刷拉拉直往下掉。银柱子又喊:“大丈夫,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同学们大声回应:“大丈夫,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个个憋得脸红脖子粗,前额上的青筋暴突。银柱子再喊:“白莲花开,弥勒佛降世!”同学们的声音再提高八度:“白莲花开,弥勒佛降世!”队伍里终于有人忍不住笑了,这笑,像一道笑波荡开,一个接一个瞬间传遍整个队伍,哄成一片。喊口号环节不得不到此告一段落。银柱子厉声大喝:“严肃点!”队伍里的笑声圪搐止住了。银柱子又教他们正步走。昂首、挺胸、收腹、提臀,甩胳膊、踢腿,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立定!”队伍应声木桩子般挺立不动。银柱子扑通一声爬下,示范匍匐前进。同学们会意,立马一堵墙似的倾倒,游龙一样蜿蜒前行。银柱子按预先设计的流程全部操练完,才心满意足地离开,放同学们回家。同学们意犹未尽,有人追上去问,“营长,营长,你真当过营长吗?”银柱子停下脚步,严肃地说:“我走了大半个中国!”同学们哈哈哈哈一通大笑,态度极其放肆。银柱子有些恼怒,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忿忿地背着手走了。匍匐前进银柱子执着一生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抓一群学生娃娃操练,履行营长的职责,喊口号走正步匍匐前进一样不能少。二是拯救误入迷途很有钻炭窑苗头和潜质的女人,免她们于失足败兴利国利民。很多年过去了,银柱子也已不在人世,但他留给一代人的印象却是深刻的。据当年参与操练的一位小伙伴说,匍匐前进是他记忆中最早的*训。还有一位小伙伴则清晰记得那时喊过的口号,并流露出怀念之情。如果,银柱子像大多数人一样,穿着利整些、洗涮干净些、言行正常些,真还算是个美男子呢。高大健壮的身材,标准的国字脸透着坚毅果敢。如果,银柱子果真当过营长,一直在部队里待着而不是选择回来,那他也会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官。如果,人生没有如果。那一年,不知是命中注定,还是*使神差,银柱子执意离开部队,回到了家乡。遥想过去,那是银柱子生命长河中极为关键的一天……一炮*尘从对阵圪梁那道立坡上冲下来,银柱子举起皮鞭往马屁股上一甩,两条大腿一夹,响亮地喊了一声:“驾!”乌骓马得令,立马撒开四蹄,飞奔起来。全然不顾一路风尘,河水飞溅,雪白的马蹄早已沾满了*土,乌黑发亮的皮毛上,也大花脸般打扮了数不清的泥点子。眼前就是三面环水一面靠山日思夜想远近闻名的羊塔市了,银柱子却连多看一眼的工夫都没有,只需顺着小河前行十里,再向西拐进那道名叫“羊路”的小山沟,不到一里路的沟掌处坐北朝南半坡上,便是给他生命给他爱情的村庄——世界上最美最让人牵肠挂肚的地方。浑厚的山体阻挡着北风的凛冽,向南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十几户人家依着山坡错落排列。院子周围掩映着高大粗壮的杨树,在烈日炎炎的夏季,把一份荫凉洒落在院子里。房前屋后、纵横交错的山湾里生长着各种花果树,有杏树、桃树、苹果树、槟子树、海红树、海棠树、梨树、枣树等等。这些树,每年春天开成一片花海,蝴蝶蜜蜂纷纷攘攘嗡嗡乱舞,到了秋天,累累硕果挂满枝头,红的如少女羞红的脸蛋儿,*的如金灿灿的晨光。沟掌掌上的水井边,则是一片茂密的柳树林,燕子常在其间穿梭,时而落在井外沿的水坝边上点头喝水。各种树木间,喜鹊麻雀来来往往、觅食歌唱,谈情说爱、安家落户、生儿育女,一切自自然然,顺顺当当。骏马一路飞驰,小河两边的景色一晃而过,张家梁、王家渠、当铺窑子、纳林塔,敖包子圪旦、敖包门,店塔、阳弯、山不拉门,不拉峁、大西沟,葫芦头梁、奎洞沟……一道道山坡、一片片树林、一户户人家,一块连着一块的庄稼地,和着风,从身边闪过,在银柱子的心里不住地滚动、翻腾。他弯着腰猫在马背上,微眯着眼睛贪婪地呼吸着家乡的气息,仿佛碎花红润嘴唇上令人迷醉的馨香。碎花!我的碎花!!你可把哥哥给想坏了!!!银柱子的眼帘上突然有些迷雾濛胧,他狠狠地咬咬嘴唇,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瞧这点出息!”说实在话,如果不是心里惦记着碎花,如果不是惦记着三年前离开时和碎花吻下的约定,银柱子多半不会选择回来。三年来,他跟着部队辗转大半个中国,和战友们枪林里来,弹雨里去,终于把日本*子赶出了国门,取得了抗日战争的全面胜利。而他自己,也从一个懵懂的新兵成长为如今的一营之长。如果留在部队,部队上的领导也是竭力劝说自己留下,前途定将一片光明。说没有犹豫是假的,但碎花占据了他大半个心脏,天平倾斜是必然的事情。神思游走间,乌骓马已经驮着他拐上了羊路沟的岔路。他的心悬起、狂跳,呼吸急促、喘息,下意识地扯了扯缰绳,马儿意会,哒哒哒哒放慢了脚步。故乡就在眼前,碎花就在眼前,他却忽然莫名地紧张起来,甚或有些迟疑,有些害怕。怕啥呢?这又不是上战场!沟门口那棵被雷劈过的老柳树,满树的叶子泛着若有若无的*意,沧桑的树干竟还能焕发出如此生机。记得小时候,很害怕那个黑乎乎的大洞,上学路过都情不自禁地绕着走,好像靠近了就会被雷劈似的。马儿的速度慢下来了,几近溜达。银柱子也不再鞭打催促它,任其自便。他正看似悠然地打量着久别的村庄,沟门口的老柳树,沟里的小溪,半坡上的糜子地……突然,打老柳树斜对面的炭窑里闪出一个人来。那不是碎花吗?银柱子刚刚略微平缓下来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跳得跟擂鼓似的。他恨不得大喊一声“碎花”,然后策马追过去,却不知怎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空张着嘴呆呆地望着碎花的背影。碎花绕过炭窑里排出来的废石堆,沿着半山坡上的小路往村子里走去。她走得犹疑又缓慢,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边走边散开头发,甩了甩,用双手拢起,整理了几下,埋头咬起右手腕上的橡皮圈,一圈又一圈地将头发绑扎好。她的头发还是那么乌黑顺溜,在金色的夕阳下泛着动人的光辉。突然,炭窑里又闪出一个人来。那人先是*头*脑地左右看了看,接着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向碎花追去。银柱子懵了,这是怎么回事?凭着部队里积攒下来的侦察经验,直觉告诉他,自己不能马上暴露,旋即将马就地拴在河边的大石头上,一闪身躲进老柳树被雷劈出来的黑洞里。这真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地,角度刚刚好,距离也刚好看得清楚。那不是住在下院的王老五吗?他?碎花?炭窑……怎么可能!银柱子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很快,王老五赶上了碎花,放肆地在她屁股蛋子上捏了一把,拍了两下,转身往山坡上去了。碎花仿佛加了油,又好像卸掉了什么重物,轻快地向村子里走去。银柱子的脑袋里简直炸开了锅。王老五,那可是姑娘们连正眼都不看的老光棍儿呀。碎花她怎么了,她遇到什么难事了吗?她是被王老五抓到什么把柄胁迫的吗?不对呀,如果不是自愿,也不该是这副模样啊……银柱的心撕裂开了,痛到不能呼吸。三年前离别的场景如在眼前。碎花不舍得他走,拽着他的袖口流着眼泪附在他耳边低唱《走西口》,“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泪蛋蛋流……”唱得他心都要化了,禁不住热泪涌上眼眶,意志被加速地消磨。然而,一想到灾难深重的祖国,热血男儿怎能独享安乐?!他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表示这是男儿的责任,他不能退缩。碎花眼泪汪汪地望着他,又表示天长日久怕他变了心,他坚决地保证,这辈子非她不娶,等他杀敌归来,一定用大花轿子迎她过门。她摇头,他俯身一口吻下去,轻咬她的半根舌头,含混地说,“这是我们咬定的誓言!”他走了,她还在后面远远地喊,“哥你保重啊,注意安全!”五年前,沙梁古镇四月初八唱大戏。银柱子看完夜戏出来,夜空中半个月牙儿清亮,零散的星宿东一颗西一颗,夜幕沉沉,前路朦胧,小河流水哗哗直响,心里陡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情绪来,说不上是忧愁还是烦闷。过河时,发现夜水上涨,个别踏脚石都被淹没了,他在微弱的月光下找了几块薄石片压上去,勉强可以过了。河水在寂静夜间的声响夸张又吓人,踏脚石也被河水冲击得直打晃。银柱子刚和村里的几个半大小伙子连蹦带跳地跨过河,忽听河那边传来一声尖叫,他们停下脚步看过去,好像是村里的碎花她们几个女孩子。银柱子心里一动,折返身大步踏跳飞奔到河那边。果然是碎花,她们被眼前的河水吓得不敢过河了。银柱子说我背你们过去吧。女孩子羞涩、扭捏、难为情了会儿,看看眼下再没有更好的办法,咬咬牙爬上了他的背。碎花已是十六岁的大姑娘,银柱子每跨一步,她的胸就会与他的背强烈地撞击一次,直把他浑身健壮的筋骨撞击得酥麻松软,要不是顽强的意志力顶着,他差点就滑进河水里去了。当晚,他就在黑暗中轻轻牵了她的手,她的手冰凉柔软,没有抽开。十多年前,他俩还没上学,穿着开裆裤成天在村子里玩耍。春天,他给她摘杏花,折柳枝,做篾篾;夏天,他们上树摘杏,下河捞泥鳅、戏水、玩泥巴,在山坡上找沙奶奶、掏放屁窑窑;秋天,他们在打谷场上捉迷藏,在后山的沙坡上滑沙,在花果树上摘果子;冬天,他们喜欢去大河滑冰,在河滩上找一块薄厚大小合适的石片,一个坐、一个推,一口气滑出去很远,他们还去水井边的枯草林子里摘冰条吃,在雪地里打雪仗、堆雪人。银柱子勇敢顽强,碎花红扑扑的脸蛋儿自带羞涩,他们玩了那么多年从未争执过。从牵手到离开,整整两年,他们每天都找机会凑在一起,说那些永远也说不完的悄悄话。他们常常依偎着静静地坐在山冈上,赏日出、看日落,望向河对岸的山峦树木村庄,想象着山的那边再那边都是些什么样的景色……一切那么完美,这是为什么?!银柱子忽觉眼前发黑,身子一倾跌出树洞,一头栽在地上。乌骓马见状,用力挣脱缰绳,奔跑过来用鼻子一下一下地拱他。银柱子慢慢醒过来了,睁着大大的空洞的眼睛,面如死灰,把马都吓了一跳。突然,他双眼冒火,瞪得像铜铃一样,盯住马头声嘶力竭地大喝:“钻炭窑!那个女人!钻炭窑啊,那个灰女人!”老柳树上的叶子扑簌簌落了一地。夜幕低垂,苍山静寂。一只老鹰不知从哪儿飞来,凄厉地“哇”了一声,箭一样从头顶上空掠过,飞到河那边去了。
(本故事纯属虚构,切勿对号入座)
作者简介
郭文莲
郭文莲,女,准格尔旗人,计算机高级工程师,海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业余喜欢文学创作,已有数十篇散文、小说类作品发表于《海南日报》《椰城》等报纸杂志。著有个人散文集《律动的生命》。大美准格尔群员。
大美群,流光溢彩,精彩纷呈。
美家乡,弘扬正气,说古论今。
群员高,社会贤达,文化精英。
好作品,诗词文章,烙画摄影。
(周子瑜作)
--第期--
副总编:杨芳
编辑:贾春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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