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人那地方
胡利*
年的春天，注定会给许多人留下最美好的记忆。
那一年，全国各地的大中专院校都迎来了一个真正的春天。十年动乱后恢复高考的第一届新生在这个春天入学！作为一名响应毛主席号召到农村去的下乡知识青年，我也从乌兰察布草原考到包头师范学校。
从呼和浩特到包头的火车是上午十点多到的沼潭（包头站）。带着草原的特殊味道，我下了火车，按照录取通知书上的说明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没想到的是，这一去，注定了我今后的人生将和这所学校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那天是年4月8日。
麻池乡——汉代故城的遗址上，时时会有一列列为伊盟（鄂尔多斯）转运木材的火车吐着烟雾呼啸着从大地穿行而过。刚刚返青的机芨草用一抹新绿淡淡地涂抹着些许春意，土灰色的蜥蜴瞪着诚恐的眼睛悄悄地注视着身边突然发生的变化：崭新的包头师范学校的牌子替换下包头“五七”师范的门牌，多名幸运地考上这所学校的学子，带着满身的泥土，步履铿锵地走进了这座命运多舛的学校的大门。迎接这些学子的是学校的领导、老师、工人、学生，还有学校的家属、孩子。我们无法想象这些欢迎的人群都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人们真实地感受到高考制度真的恢复了！科学的春天真的就要到了！
当我们用今天的眼光来看当时的这片土地时，很难把这些散落在郊外的屋舍看作是一所学校，你可能会认为那是农场、*营，甚至可能会认为是一个大菜窖。是呀，那时的包头师范学校展现给人们的是十几幢低矮的平房，一块块麦田和菜地以及在学校操场上漫步的奶牛。学校最高的建筑是蔬菜公司庞大的菜窖！每年秋天，到了储存冬菜的季节，操场就要无条件地“让位”给大白菜了，因为这些冬菜关系到市区居民的冬天蔬菜保障问题。那时菜窖上赫然写的八个大字是“发展经济，保障供给”——毛主席语录。
那年，读师范是免费的，每个学生每月12.5元的伙食费，虽说吃不太饱，但也很知足了。学生宿舍是曾经的“*营”，往往是二十个人睡一张用木板搭起来的大通铺。确实是挤了点，但也其乐融融。
要说学校最美丽的风景就是那一排排挺拔的白杨和顽强的沙枣树了。这些耐干旱、抗风沙的生命毫不吝啬地把自己最美丽、最傲人的风姿展现给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当学生们每天宿舍、教室，餐厅三点一线式地往返时，那些白杨就会用最纯真的眼睛和学生们交流，似乎在诉说着一种仅属于年轻学子的激情和浪漫。记得那时同学们都喜欢哼唱的一首歌是：校园里有一排年轻的白杨！那年后的第三年，内蒙古自治区组织全区中师语文统考，学校的一名叫张天志的学生以春天的沙枣树为灵感完成的作文《我爱家乡的沙枣花》获得了最高分！沙枣花略带泥土味的清香竟然醉倒了那么多的人。
是呀，那时的每个人似乎都很容易被感动，究其原因大概是那地方有太多的能让人感动的人吧。
律少卿，我们的老书记，一个在抗日战争中出生入死的老革命、老*人，以校为家，吃住都在学校里。老书记雷厉风行的作风，在这个知识分子汇聚的地方赢得了人们的敬畏！一辆据说是他当年的部下送给他的帆布的*用吉普车，名义上是他的专车，是他每周进城回家的代步工具。其实这辆车最大的用处是学校学生、教职员工以及家属的救护车。由于学校远离市区，所以这辆很旧的*用吉普不知送过多少生病的学生、老师和家属！
那时的校领导基本都是和老师、学生一起住在学校里的。从早到晚都能看到他们忙碌的身影：烈日下坐在菜窖顶上等着午睡过头迟到学生的鲁亮校长；深一脚浅一脚夜查宿舍的王瑶老师；和学生一起清理猪舍、羊圈的白锡勇书记……他们用自己全身心的付出，躬身前行，趟出一条坚实的路。
那年，在那地方汇聚了一群令人骄傲的优秀为师者。那是一个容纳了全国许多名校高材生的优秀群体。这当然要“得益”于“五七”师范的地位了。在那年以前近十年的时间，包头教育界一批所谓需要改造的知识分子被发配到这个远离城市，人称“城梁五队”的地方。种地、养猪、养牛，接受再教育。后来有了工农兵上大学，这个地方的名字也从“五七”农场更名为“五七”师范。再后来，有了“生于”这批学生，学校才正式更名为包头师范学校。老师们来自天南地北，生活习惯不同，操着不同的口音，那时大多四十岁左右，正值人生的*金时期。他们中的许多人或者是夫妻天各一方，或者是儿女父母难团圆。物质生活的贫乏，精神上的磨难上并没有改变他们血脉中秉承的品格。他们把自己的心都放在了学生的身上，放在了教学上，他们用渊博的学识、不倦的付出为学生传道、授业、解惑；用高尚的人格魅力，宽和的人生品性给人们以启迪与思索。他们中的大部分，都住在学校。校墙外的那几排低矮的家属房，或者是办公室就是他们的家，许多的师范子弟——“校二代”们就诞生在那里。
那时教学资料极其匮乏，很多课程连教材也没有。老师们自编讲义、习题集。没有打印设备，他们就用蜡纸刻印。每一本讲义、每一道习题都是老师用刻字笔衬着钢板在蜡纸上一笔一笔地刻划，再用油磙子一张一张推出来的。没有稿费，也没有“成果奖”，然而几乎每门课的教师都为学生编印了自己的讲义，学生们翻开带着油墨清香的讲义时，如饥似渴的眼神，足以令他们满足和欣慰。那时的辅导没有补助，自习课不用安排，都是老师们自愿来辅导、学生们自觉来学习。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从教室里透出的暖暖的*色的灯光里，最美、最难忘的就是老师的身影。当年在那里学习的学生说起自己的老师每个人都有说不完的话题，大家不约而同地珍藏着那些墨迹可能已经淡了的讲义。尽管后来这些老师中的大部分人先后离开这个学校，或到了全国的其他高校，或走出了国门，但是他们却把严谨的治学精神，认真的教学态度作为一笔宝贵的财富留在了当时的包头师范学校，传给了自己的学生。
那时候，在学生们的眼里的这些老师，论知识个个渊博，说个性那也是充满了魅力。方式，一位毕业于西北大学的数学分析方向的高材生，人风度翩翩，对学生尤其是学习成绩比较突出的学生特别热情。有机会总要把你叫到他一个人独居的那间狭小潮湿的小房子里，他会告诉你，他美丽的前妻和漂亮的儿子在南京，也会和你谈他大学时的学习；他也会指着满屋的藏书让你挑选一本喜欢的书去读。他尤其对那些专题性的小册子钟爱有加，强烈建议我们这些学生们要多读“小册子”。我就在他那里读过许多这样的小册子，比如华罗庚的优选法等等。不知道方老师的“小册子”影响了多少学子。
刘兴国，体育教研室主任。一米八多的身高，挺拔伟岸，学校老师们都亲切地称呼他大刘。他可是学校的绝对明星！第七届全运会上曾代表内蒙古自治区获得十项全能的奖牌！当然，这只是学生们崇拜他的理由之一。人们更佩服的是刘老师对体育教学的一丝不苟，严厉、严格、严谨！可就是这样一个“严”字当头的老师，却深受学生的尊敬。学生们不仅喜欢上刘老师的课，而且还喜欢和他一起打球。不仅如此，更让学生们佩服的是刘老师具有的大家风范。人们经常能够看到这样的情景：在刘老师那间办公室兼宿舍的房间里，刘老师全神贯注地在练习书法。他的书法水平真可以说是大气潇洒。也许是受了刘老师的影响吧，包头师范学校体育老师写字的水平，一直都是人们佩服的，即使后来的许多年轻教师，他们的字也普遍遒劲洒脱，不失刘老师当年的风范！
年过八旬的刘老师作为内蒙古自治区的代表当选为奥运会火炬手。
卢馥芳，教“初等几何复习与研究”的老师，一个瘦弱的上海女子，在那个动荡的50年代的末期，放弃了在上海的工作，追随心爱的人，来到正在建设的这片土地。为了全身心的投入到教学中，她的一双女儿被送到了上海老家。站在讲台上的她，严厉的目光总是毫不掩饰地从那副深度近视的眼镜后面投射出来，欧几里德公设、九点圆、化方为圆等等，一个个精粹的几何问题，让那些渴求知识的眼光和她的眼神紧紧地交织在一起。如果说她的几何课是学生的精神大餐，那么她的上海菜就是我们这些学生们的最爱了。在卢老师那里，不知道有多少学生第一次吃到了上海菜。然而，在一个乍暖还寒的日子里，卢老师却因为取暖炉逸出的煤气停止了她睿智的思维。“卢老师！”“卢老师！”闻讯而来的学生们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任泪水抛洒，任心在颤抖。更令人心痛的是这样一个无情的事实：卢老师那从上海赶来的一双女儿望着插满急救管的母亲，却连一滴泪也流不出来，甚至连一声“妈妈”也没有喊出口！……在沙枣树挂满串串金色果实的时候，“熟睡”了四个多月的卢老师，平静地离开了为之付出了“大爱”的那地方，离开了那些爱着她的人们。
不修边幅的书法家、文物收藏家李云超老师，不仅拥有国宝级的书画真迹，而且教学方式也独具一格，其“吟唱”古诗文的韵味似乎真的是“此音只能天上有”呀！具有“活字典”之称的张逝川老师，慢悠悠的语调里，竟然让字典里的古语、今意活灵活现地变成学生的才智和惊叹！爱生如子的魏俊泉老师，带着他的学生们徜徉在文学的海洋里撷取奇珍异宝。他只做过一任班主任，任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只知道一直到退休的前夕他还是班主任。正是这一个个才华横溢、个性鲜明的学者、师者，在那地方撑起了文化的殿堂。
在教师队伍中还有一批特殊的人群，他们或者是留校，或者是包头师专毕业，也或者曾经是工农兵学员。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当年上山下乡到农村、牧区或兵团的。当他们还是十几岁的孩子时，就从繁华的北京、天津、上海、南京等地来到内蒙古。许多师范的人都记得，那两个从北京徒步到巴盟插队的知青王黎明和陈韵。这两个刚从中学毕业的大孩子在天安门宣誓之后，带着简单的行囊就开始了自己的长征。他们的行为，今天的年轻人可能无法理解，但是有一点可以相信的是,他们给包头师范带来的是一种精神。这些曾经满怀理想的知识青年给校园带来的是纯净的文化和醇厚的情感，虽然他们都先后离开了这里，但是正是这些人用青春传承了包头师范厚厚的积淀，用奉献铸造了包头教育坚实的基石。那片土地永远会记得这一个个年轻的身影：操着吴侬软语的林凤雅，这个来自舟山群岛的水乡女子，幽雅的让严谨、抽象的解析几何空灵清逸；当年的北京市中学数学竞赛一等奖的获得者侯旭，不苟言笑，京腔京味儿，但她却让数学的智慧和文化充满了诱惑；赵明星，一个“浓缩的精华”，精灵诡异，不可思议的让数学符号变成了音符、旋律，从学数学到教乐理，从作曲到晚会上拉起手风琴为学生伴奏，在学生们眼里是绝对的大“明星”；出身艺术世家的李树榕，用自身的魅力和才华，让文学作品里的人物鲜活地来到课堂、来到学生的中间，和学生们一起经历人生的起起落落；那个连说话都是“美声”的声乐教师朱定青，在那个还是风沙频频的季节用充满穿透力的声音把世界名曲“含苞欲放的花”献给了那地方的人们。……那年，这些生动的、个性鲜明的年轻教师们，在为包头师范学校的学子们传授知识的同时，也树起了师者的风范。
那年，国家，人民都还带着累累的伤痕，一部有着浓厚的“伤痕文学”色彩的话剧《于无声处》，汇聚了学校的一些才华横溢的教师和学生。戏连演数场，每一场都那样让人热血沸腾。王晋华、田广亭等主演教师，就是那年、那地方的大明星！
那个年代，在那个充满了感动、沉淀深厚的地方，一个大汉遗风浸润的地方，一群学子抖落曾经的沉寂，抖擞青春的活力，在激情与理智的碰撞中，砥砺前行，抒写着属于包头师范学生的华章。让我们把视线聚焦在那些“满身泥土”的学生身上吧。那是一群怎样的学生呀！让我们感动，让我们自豪，让我们想起就感慨不已。
年入学的“社来社去”的那批学生，被生产队保送，不需要入学考试，从农村直接推荐到了当时的“五七”师范学校。按照规定学完两年师范回农村，还是当农民，即所谓的“社来社去”，同学们调侃地戏称“射来射去”。这批学生明知命运如此，但是他们学习刻苦，做事认真。他们没有那些恢复高考后的“生于”的学生们“理直气壮”，似乎总是憋着一股气。其实不止如此，历史让他们为这“社来社去”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前不久在街上遇到一个当年“社来社去”的同学，说起“射回”农村之后的情况，她很平静地告诉我，她毕业后回到了农村，连当乡村教师的机会也没有。她现在结婚了，嫁给了一个城里的工人，生活一直很艰辛，现在她在自制一些诸如洗发水之类的东西去推销。她苦笑地说，过去学的知识大都还给老师了，只有化学还能用到一点，不过有这点也就够了。刘德华，这个和那个大歌星重名的学生在“射回”农村之后，又用顽强的毅力考回了包头师范学校。当他拿着同样的毕业证，再次从包头师范学校毕业后，终于被分配到了所在旗县的一所小学里任教。而此之前，他就一直在家乡的小学当民办教师！他还告诉我，当年他们班里的同学老王，又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了包头师范学校。这是怎样的一种情结呀！是什么原因让那年的那些人又一次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了让他痛、让他爱的学校？！
那年，那地方，对一些学生有一个特别的称呼——“大学漏”，这是一种代称，用现在流行的说法大概应该叫缩略语吧。“大学漏”可以这样解释：指报考大学没有被大学录取，但是被中专录取的学生。中专录取报考大学的学生的行为则被称为“拣大学漏”。特别要指出的是，那些所谓的“大学漏”往往不是因为成绩不高没被录取，而是因为还有着十年动乱的影响（比如*审不合格。当时还没为冤假错案平反）。“拣大学漏”是那年招生考试的一个特殊产物，虽然只有一次，但是这种极其特殊的招生形式，却可能会是中国乃至世界教育史上的空前绝后的了。在那年，那些“大学漏”们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在学习、生活呀！至今还没有看到有什么人对这些人当时的情况写点什么。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当年的“大学漏”们后来都成为工作中的佼佼者！
……
“书声朗朗，歌声飞扬，迈步走进这明亮的课堂。为了接班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多少次从深夜忙到天亮......”，这是那年由梁国栋老师作词、何仲涛老师作曲的包头师范学校的校歌。朴实的歌词、深情的旋律凝炼的是包头师范人在那特殊的年代、特殊的地方塑造的一种精神，一种有着深厚文化底蕴的师者的精神！
那一年，包头师范学校历史上浓烈的一笔，就写在那片厚重的汉城故地上；那些人，经历了太多磨砺的人们，在远离城市喧嚣的地方为包头的教育事业辛勤地耕耘；那地方，昭君出塞落脚的地方，又一次容纳了无限的风光！
学生工作二三事
胡利*
之一英雄吉祥
“华旦扎西的爸爸：你好。毕业生的补考安排在12月23日上午，请通知他按时参加。”这是年末的一个清晨，我发出的一条短信。
短信发出后，心却不能平静。眼前浮现的是今年夏天，那个*昏的情景：师范学院高大的图书馆的西墙下，一个单薄的年轻的身影伫立在暖暖的夕阳下显得那样无助和些许凉意。“华旦，你怎么还没有回家？”“我不想回。”怯生生的回答让我心里一颤。尽管可以很直接地想到他不回家的直接原因是因为成绩不合格没有拿到毕业证，并且还欠着学校几千元的学费，但是我却无法迈开回避他的脚步。当学校的又一批学子从这里毕业，开始自己新的人生旅程的时候，作为学业已满的他却踯躅在校园里。
三天之后，华旦扎西的父亲从遥远的青海冈察县匆匆赶到学校。感谢学校对孩子的帮助，来自青藏高原的洁白的哈达献给了尊敬的为师者!没有抱怨，没有责难，一句“扎西德嘞！”，双手捧上的哈达，深深地鞠躬…...
第二天父亲带着儿子登上了西去的列车。在此之前,我去他们借住的小旅店为他们送行。就在他们乘车前的一瞬间，华旦扎西突然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我，轻轻地说了声：老师，再见。分明看到了他眼里的泪水，我的心突然像被刺一样，激灵了一下。
华旦和他的父亲走了，但是他那噙满泪水的眼睛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他那淡淡的眼神就像清澈的青海湖！没有尘俗、没有杂质，纯净而平和，确是那样的触动了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第一次和华旦扎西见面是他读大三。系里反映他沉湎于网络游戏，缺课太多，并欠学费，建议给予除名。班主任老师晚上在学校附近的网吧里找到了他，通知他去找作为学院领导的我。
当他来到我面前的时候，首先闻到的是一股长时间不清理个人卫生的味道。他垂着头，呆呆地站在我面前，似乎在等着我的批评和训斥。我请他坐下，平静地问他：晚上睡得好吗？宿舍里条件怎么样？也许是和他想象的不一致吧，他第一次抬起头，倏尔划过目光，瞬间和我的眼神交织在一起。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可以说那是一双绝美的眼睛：象他的头发一样蜷曲的、长长的睫毛和幽蓝幽蓝的眼神，这可能是只有藏族同胞才有的吧。但是在这纯美的眼睛里我看到的是疲惫、恐慌和无助。当我问他整日在网吧做些什么的时候，他很诚恳地告诉我：打网游。并且很认真地说：朋友告诉他将来可以做职业网游手，代人打网游挣钱。他还说，因为网游是在线的，连上线就不能随便下，所以他几乎要整天呆在网吧里。当他用不流利的汉语讲述这些的时候，语速很慢、语调很低，游离的眼神始终回避着我。华旦告诉我他两年的学费除了自己上网用了部分之外，四千多元都让一起玩游戏的朋友借走了。他们都请他吃过饭，所以也就不还了。我静静地听着，心里却平静不下来。一个从青藏高原到蒙古高原的青年，他的人生划出的轨迹究竟偏离了什么？
这次谈话之后，华旦紧紧地牵动着我，他幽蓝的眼神常常在不经意间滑入我的思绪。这期间又找他谈过两次话，每次谈话都觉得他在进步。他告诉我回到教室、回到同学中间真好。他不再躲闪我的目光。当他注视我的时候，眼睛是清澈的、略带着一丝羞涩。当我问起他家乡的情况时，他告诉我每年六月油菜花盛开的时候，也是青海湖最美的的时候，仿佛湖水都被染上一层金色。他还告诉我，他最喜欢喝酥油茶，可乐是绝对没有酥油茶好喝！此时他美丽的眼睛就会流露出纯真的笑容。
第四次和华旦扎西见面是他读大四的最后一学期。这次是他主动来找我的。那天中午，我上完最后一节课，在办公室门前见到他。他低着头，怯生生地告诉我，由于两门功课不及格，实习也没有合格，他被告知不能拿到毕业证了。他问我，还能给他补救的机会吗？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始终没有抬头，只是偷偷地用眼角看了我一眼。只这一眼，我分明感到了一丝的求助和渴望，那眼神里闪烁着点点泪光。这眼神忽地让我想起了草原上孤独的小羊羔的眼睛。
虽然通过和学校协调，同意他在年末来学校补考，但是还是让我看到了他在校园里徘徊流连的身影，高大的图书馆下，那身影孤单而瘦小……
华旦扎西曾经告诉我，家里人总是亲切地叫他华旦。藏语里华旦是英雄的意思，扎西表示吉祥。他父母给他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他做藏族的英雄，把吉祥送给善良的人们。
......
“谢谢老师！”华旦的父亲回短信了。
过几天华旦就要来补考了，但愿青海湖清澈的湖水能洗去落寞，让他的眼神里没有忧伤和迷惘。
特别喜欢华旦扎西的名字——英雄，吉祥！
之二风筝
办公室的一角，放着一只美丽的风筝。这只风筝来自风筝的故乡——潍坊。是一个学生的母亲从家乡带过来的。可是这只风筝至今没有放飞过。
鲁齐，这个来自山东潍坊的学前教育专业级的学生，入学的第二学期不辞而别，离开了学校。
山东人的倔强，时尚的装扮在这个高高大大的女学生身上都得到充分的体现。良好的美术基础、张扬的个性应该是这个女孩学习学前专业非常好的条件。然而在她短暂的学校学习的记录上，却清晰地记着：逃课、痴迷网络、夜不归宿、多门课程考试不及格。在大学这个开放、宽松的环境中，这个热爱艺术、未满20岁的大女孩无法找到人生的坐标。她一次又一次无视同学的关心，拒绝老师的教育。徘徊在学校的周围。校园围墙外那一排小旅馆几乎都有她留宿的记录。班主任耐心的劝导，同学们热情地帮助都无法打开她紧闭的心扉。母亲被打断的胳膊、痛苦的泪水，无法挽住她流浪的脚步。
年春天的一天下午，她和母亲来到我的办公室，准备办理退学的事情。
从外形上看，母女倆太像了：粗壮的身架，轮廓鲜明的五官，尤其是大大的丹凤眼，女儿完全继承了母亲的外表。但是女儿的时尚发型、白皙的皮肤和母亲花白的头发、黑黑的脸颊形成了明显的反差，尤其是女儿游离的眼神中那种漠然、放纵，甚或是仇视，让人有一种担心。母亲开口表达了此行的目的：“由于孩子不愿意学这个专业，所以想办理退学手续。其实当时她还是很希望能来上学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现在又不想上了......”母亲无奈的诉说着，女儿却似乎在听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讲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我问鲁齐：“你自己打算怎么办？”“退就退呗。”她口气很硬，声调很高。从她的话里，我觉得似乎还可以挽留。我是这样表态的：“如果是因为不喜欢这个专业，打定主意退学，我可以帮你们办手续，但是还是请你们慎重地再考虑，退学很容易，一旦退学就没有办法挽回了。”片刻的无语，母亲问女儿：“咱们还是上学吧，行吗？”“不想上了。”意思虽然很明确，口气却有些软了。当时的感觉是,她退学的主要原因有两个:同学看不起她和她管不住自己。我用商量的口气和她说：“你来学生会工作吧，到宣传部，这里能发挥你美术的特长。你看可以吗？”她迟疑了一下：“能行吗？”显然是担心学生会的同学们不会接纳她。我叫来了宣传部的负责同学，“给你们宣传部推荐一个有美术特长的同学，你们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接受。”这个负责同学很善解人意。她马上热情地对鲁齐说，“来吧，我们正好需要一个有美术特长的干事。”说着她就拉起鲁齐的手，问起了她美术方面的事情。
问题很顺利的解决了。鲁齐放弃了退学的打算，第二天下午就到宣传部工作了。她的母亲来告别。说地里的活很多，她不能多待了。在说了许多的感谢的话之后，她离开了办公室。
为了让鲁齐的课余时间更充实，又建议学前教育同学组织的“小脚丫”社团接纳她，让她每周两次到幼儿园参加教育实践活动。
第二周，星期二下午。发短信问她这几天感觉怎么样。她在短信里写到：当幼儿园的小朋友喊我鲁老师的时候，我太激动了！我一定好好学习，将来当一个孩子们喜欢的幼儿教师。周四的下午她来到我办公室，一脸的阳光，利索的衣装，那天戴着的夸张的耳环不见了，只留着戴耳环的孔，有些刺眼。她告诉我：我是来学生会宣传部参加活动的，来看看胡老师。晚上，她又发来短信：今天我们宣传部研究工作，大家都说了自己的想法，我也发表了意见。特别开心！
第三周，星期二下午，“小脚丫”社团的负责人告诉我：鲁齐没有参加社团的活动。她们联系她，她说身体不舒服;我马上联系班主任。回答是：从星期一到今天鲁齐都没来上课，从星期日晚上到今天都没有回宿舍。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突然出现：一定有一种更大的力量使她无法摆脱自己的困境。对她的教育不只是她个人的问题，还必须了解那种影响她的外界力量都是什么。
通过和她宿舍同学、班主任的广泛了解，得到这样一个信息：有一个其它专业的山东籍的男生和她的关系非常好。那个男生在校外租房住，鲁齐经常到他那里。经过和那个男生所在院系领导联系，打听到那个男生租房的地点。班主任和几位同学找到那里，却被房东告知，这个学生前几天就回山东了。房东提示，你们可以到学校周边的那些小旅店看看，有的学生会选择在那里过夜。
一天下午，骑着自行车，我挨个访问了学校周边的那些小旅店。虽然没有任何结果，但是有几家旅店的老板都记得有这样一个女孩子来住宿过。我把手机号留给了旅店，请他们在知道鲁齐消息的时候和我联系。
又过了几天，鲁齐还是杳无信息。电话和她家里联系，也是不知去向。
在这期间，每天我都要以发短信和打电话的方式联系鲁齐，遗憾的是没有一条回复，电话不是关机就是没人接，用其它电话拨打，也没有任何消息。
周五的晚上12点多，一条短信惊醒了我，是鲁齐发来的：请不要和我的老乡过不去。和他无关，是我自己的事！
我赶紧回复：我们大家都只是关心你，担心你遇到什么难题了。我们不认识你的老乡，也不会和他有什么过不去的。你知道我们现在多担心你吗？
回复：我对不起老师，我很好，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回复：你先回学校好吗？
再没有回复了。
我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山东那边焦急的鲁齐的父母。
以后连续几天，都给她发信息、打电话，依然是没有回音。
周六，我发出了这样一条信息：你一个人在外，注意身体，万一生病了没人照顾。有困难的时候一定要和我联系。
晚上，10：28，短信：老师，我感冒了，发了一天的烧，现在好多了。谢谢老师。
回复：有药吗？需要老师的帮助吗？
没有鲁齐的回复。
我又发了一条信息：感冒了，多喝水。包头很干燥。回学校吧，同学们可以照顾你。
回复：老师，我不会回去的。我没话可说了，我对不起你。
回复：这你就错了。你现在是遇到了困难，需要老师帮助，我相信你会走出来的！别忘了，你是坚强的山东女孩呀！
回复：我没话可说了，我对不起你。你别管我了。
工作多年了，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学生。担心之余，更多的是困惑：教育的力量怎么会这样软弱？
第四周，星期三上午，鲁齐的母亲来到我的办公室：蓬乱的头发、疲惫的面容，用绷带吊着的右臂。左手提着一个行李。
惊讶！疑问！意外！
在此之前，曾几次联系鲁齐的家，但是都没有人接电话。今天当她的母亲这样的站在我的面前时，我只有惊讶！疑问！意外！
“我早就要来了，可是胳膊断了，实在是没办法出门。让老师费心了！”还是大大的嗓门、浓浓的山东腔，但是却多了些凄惨、焦虑。
“孩子的事实在是让老师费心了。这是我们那里的特产，给老师带来了，请收下。”行李打开后，一只风筝露出鹰的头部出现在面前。
鲁齐的母亲告诉我，她每天都要给孩子发短信、打电话，但是她基本都不回短信，也不接电话。她发过两条信息。一条是告诉他们，她不上学了，现在在外面工作。挺好的，请他们放心；另一条是让他们往银行卡上打一点钱。
鲁齐的母亲住在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小旅店，这是她女儿住的最多的那间小旅店。她期望着女儿能在那里出现。
尽管知道她可能不会回信息，我还是用短信告知鲁齐，她母亲来看她了。希望能来见见她的母亲。
信息发出半天之后，鲁齐回信息了：她来干什么？让她回去吧，我是不会见她的！
当我告诉她，她的母亲拖着一条伤胳膊，一家一家网吧、一家一家旅店地找她，每夜都在那间小旅店等她的时候。她迅速地回了信息：我妈胳膊怎么了？我让她直接去问她的妈妈。
应该是在鲁齐的母亲来包头的第三天，母女终于在那间小旅店见面了。不知道见面时的情况是怎样的，鲁齐的母亲在这次见面之后，告诉我，她要回山东了。鲁齐她现在在外面打工，不想回学校上课。她想给她办一年休学，这样能给她一点机会，等她醒悟了，想回学校上学的时候，再回来。我建议她找学校相关部门和领导说说自己的想法，看看是否可行。在下载了休学申请表后，请学院领导签了字，她拿着表去办手续了。
鲁齐的事似乎应该暂时有个结果了。但是我却依然没有走出对教育的困惑。鲁齐的母亲讲了鲁齐的经历：鲁齐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还有个弟弟。刚生下不久，他们夫妻就把孩子托付给奶奶，到外面去打工了。孩子的奶奶不喜欢女孩，经常打骂孩子。没办法，他们夫妻只好回到家里种地。他们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就把孩子栓在地边的小树上自己玩。后来生活实在过不下去，只好再去外面打工。也许是因为又有了一个男孩，奶奶接受了鲁齐，但是仍然没法喜欢她。他们父母带着儿子在外面打工也很少回家看她。鲁齐就这样度过了自己缺少爱的童年和少年。直到有一天，一场飞来的横祸，才使鲁齐回到父母的身边。那年春节的前夕，鲁齐的父母到集市卖炮竹，把6岁的儿子锁在家里。谁知放在家里的炮竹突然爆炸，大火把儿子烧成一个残疾！为了照顾手指几乎不能弯曲的弟弟，鲁齐回到了自己的家！
说这些的时候，鲁齐的母亲几乎没有流泪。她重复了几次的话是：我对不起鲁齐。为她做什么我都愿意！
一个月后，鲁齐的母亲从山东打来休学手续没有办完，留给他们班同学了。
然而更让我吃惊的是，她告诉我，她在包头流浪了整整一个月，到一切认为可能的地方去找鲁齐。因为那天在小旅店见面之后，鲁齐就再也不和她联系了。她只知道孩子在包头。
来包头的时候，孩子她爸就说了，如果不把孩子带回来，你就别回家。这次回来他没有打我！
……
那次来办公室，鲁齐的母亲告诉我，她的胳膊是被孩子的父亲打断的！原因是她没有把孩子带回来！
做学生工作三年了，对学生管理的*策和条例可以说比较熟悉了。每天看着井然有序、生机勃勃的校园，我却无法释然。实在无法回避一个个需要特殊关心的学生，也无法漠视学生身边站着的父亲、母亲、爷爷、奶奶......
又是一个春风染绿的季节,校园里不时会看到学生们放飞的只只风筝,打开那只来自风筝故乡的鹰状风筝,不由的一惊:一只小小的灰白色的、尚未长出美丽羽毛的小鹰的风筝在大风筝的翅膀打开后露了出来。
慢慢地合上鹰的翅膀。
无言......
之三口岸之岸
二连浩特，中国正北方的一个边境口岸城市。年的夏天特别炎热，7月27日的最高气温达到了41.5度。太阳刚刚爬出草原，热浪就迅速弥漫开来，不到8点就已经热得让人们难以承受了。然而比这更难的是即将面对的学生大虎和他的家长。
会面的时间约定在早8点，地点就在下榻的饭店大厅。会面的双方是学校领导和学生大虎及其家长。会面的目的是把学校关于开除大虎学籍的通知书送达学生本人及家长，并请学生在通知书上签字。
我作为学生所在学院的领导将参加这次艰难的会面。
尽管昨天已经把用于会面的地方细致的检查了几遍，但是还是在早上5点就来到大厅，想再看看这里的环境是否适合，还有没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会面选择在大厅的一隅：一组棕色的沙发，一个纯色的茶桌，一瓶素色的插花，一副辽阔草原的风景画，营造出轻松、稳重、淡然的氛围。不禁感叹校领导选择这里会面的良苦用心。
还要有将近3个小时的等待。随手取下大厅里备下的二连浩特城市报翻阅起来。其中一篇介绍二连口岸的短文竟让人心绪难抑。
当年一位国家领导人曾这样说过：南有深圳，北有二连。二连作为中国和蒙古国的一个重要口岸，由其口岸的位置而兴起，又由其是历史上联通欧亚的茶丝古道上的重要驿站而历尽沧桑。一条长长的铁丝网把苏尼特草原划开一个大口子，东边是中国，西边是蒙古国。著名的、号界碑无声地警示着人们：什么是界、什么是不可逾越的！在二连，坊中流传着这样一件事：一个小官员持枪驱车追逐一群*羊，风雪中越过了这个界，结果连车带枪与射到的*羊一起被蒙古国扣留。此事直接引发了两国的外交争端。
学生大虎正是越过了社会与校规的界，跌倒在人生的口岸之岸。
大虎是大三的学生，开学大四。三年前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走进了高校的大门。勤快、朴实，性格豪爽，很快赢得了老师、同学的好感，同时也得到了学院和学校的信任。大一的时候，通过参与学生会干部的竞聘，当上了院学生会的干事。特别令其他同学羡慕的是，在选拔条件苛刻、竞争激烈的学校国旗班的选拔中，他光荣入列。一身戎装、英武潇洒，引来众多女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