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上方“芒种文学在线”订阅更多精彩内容
李晓东,年生,山西武乡人,文学博士,副编审。现任中国作家协会《小说选刊》杂志社副主编,曾任上海市委宣传部舆情处调研员、副处长,中央巡视组副处级,正处级巡视专员,中国作协办公厅秘书处处长,甘肃省天水市委常委、副市长(挂职)。研究方向为明清白话小说、中国现代戏剧、新时期文学,散文创作有“天风水雅——天水散文系列”“乡土·矿山系列”等。
故乡的水果核桃山药蛋
◎李晓东
十八岁读大学离开家乡长治,至今二十七年,在太原、兰州、上海、北京、天水学习或工作。在中央巡视组工作期间,巡视调研过辽宁、甘肃、河南、山东、安徽、青海、浙江、海南等省,从事文学工作后,采访采风任务也不少。可以说,我不仅是吃“百家饭”,简直是吃“百地饭”的。但心中最美的味道,永远是故乡。小学时学过一篇课文《我爱故乡的杨梅》,没吃过,听过《三国演义》里曹操“望梅止渴”的故事,神往了很久。后来久居上海,每年都可以吃到正宗新鲜的绍兴杨梅,味道的确不错。但杨梅入口,口舌生津,脑海中想起的,却是故乡的水果。
杏
杏是我最喜欢的水果,而且在古典诗词中也颇受欢迎,简直成了春天的代名词,如“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红杏枝头春意闹”“花褪残红青杏小”“不若桃杏,犹解嫁得东风”“小楼昨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都可归入古典诗词最美丽、最经典的句子。这种“待遇”,在水果家族中唯桃可以媲美。
杏之所以为古之文人,特别是宋婉约词钟爱,盖因它是东风第一枝,水果中最早开花者。无叶,如涂了桐油般光滑而泛着光的枝头,盛开了一串串白里透粉、毛绒绒的,仿佛蜂的身子,蝶的翅膀般的花朵。一下子就开得那样繁,让春天来得突然而又热烈。现在,各地发展旅游,“杏花节”举办不少,我们小时候,总是采一枝杏花,插在桌上的水瓶里。最喜欢含苞待放的,看着它在自己家里舒展开了身体,窑洞里也跟着明亮起来。
春天的山坡上,经常能发现刚出土不久的杏树苗,极好认,因为叶子大而圆。孩子们把杏树苗用手刨出,大点的树苗长了根,小的根部还是杏核,木质的外壳裂开来,两瓣仁上抽出细细的枝条。把杏树苗移栽到自家院子的角落或房背后,不敢让大人知道,却叫了小伙伴去看,商量啥时候能吃到杏。当然,一两天后便没了兴趣,任其自灭了。
杏还有一个长处,是其他桃李梨果等都不具备的,那就是,从小到大,哪个时期都能吃。“花褪残红青杏小”的杏,我们老家叫“毛杏”。和成熟后多呈圆形不同,杏子长长的,像一枚枣核,身上长满了细细的毛。把毛擦掉,就可以吃了。不酸,略有些涩,还有点苦。杏核的木质外壳还没长出来,白白的杏仁里,是一泡水。说实话,真不好吃,但对于孩子们,只要能吃就好,哪有不食“道旁苦李”的修养和聪明。再大一点,外形渐渐圆了,核也开始变硬,但味道极酸,牙一咬下去,口水马上就渗出来。写到这里,我的口水依然不由自主地分泌,虽然已过去了三十多年。
杏是和麦子一起成熟的,比西瓜还要早一些。收获杏,并不是一个一个摘,那太费事了。力气大的人抱着树枝使劲晃,果实便噼里啪啦,争先恐后地落下来。记得一次大姨家收杏,她家的狗也凑热闹,卧在树下。树枝一晃,杏子砸下来吓了它一大跳,赶紧起身躲到另一边,结果一会儿也挨了砸,只好夹着尾巴逃之夭夭。我老家武乡的杏都比较小,不似城里卖的那般大如拳头,可能未加嫁接改良,品种较原始。但味道极好。杏树主人收获时,有些长在特别远的枝头,很难够得着的杏,便会留下来。但这类杏往往是最大、最红、最好吃的。因为长在枝头,没有其他枝叶的遮挡,光照充分,而且在树上时间长,非常成熟。孩子们难抵挡诱惑,便会想办法把它们弄到嘴里。这种行为有个专门名词叫“遛杏”,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好杏赖杏,也得到树上遛遛。一次,我发现一个远出的横枝尽头,有个特别艳的杏,但横枝上头根本没有可以抓手的树枝。我双臂平伸,慢慢地走到枝头,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去摘杏。结果,稍一用力,树枝便晃了,我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从树上摔了下来,手里还捏着那只杏呢。
村里人把杏分为两种,利核杏和黏核杏。利核杏即手指一挤,即成两半,核利索地躺在当中。粘核杏则是核与果肉紧密相连,即使把杏吃尽,核上依然粘着丝丝果肉。后一种吃起来麻烦,但格外可口,夹杂着李子和杏的双重芳香。我大姑家分到一棵黏核杏树,我当然毫无顾忌地随便摘吃。结果有一天早上,从树上下来后,感觉腿有点痒,拉起裤腿一看,满腿是*豆大的疙瘩。村里的标准说法,是生了“饭”,即踩翻了*的饭碗,饭溅到腿上了。治疗的办法是用偷来的别人家的抹布擦。我妈妈就到邻居家,趁人不注意拿了一块抹布,给我擦“饭”,果然消失无踪。后来想,可能是对某种花草过敏。
杏收得太多,可以晒杏干。把杏子挤两半,取出杏核,在太阳下晒两三天,就可以了。干了的杏向中间蜷缩,似乎重新回到了“毛杏”时长长的样子。可以放好长时间,当然,孩子们是不会放过它们的,不久,就连着晒杏干时落在里面的土一起进肚去也。
梨
我村最多的,是梨树。我小时候,它们已长了几十年,大多很粗壮,不知什么时候栽的。集体经济时,村里有专门的林业队,负责管理果树和卖水果。我爸爸到煤矿当工人之前,在村子里就被分在林业队。相比面朝*土背朝天在大太阳地里死受罪,林业队就舒服多了。我爸一说起他在村里的时光,总念个顺口溜“林业队,好活队,树凉下面倒头睡,树壁虱(一种树上的寄生虫,无*,但异味很大)爬了一脊背”,得意之情每每溢于言表。
梨树分两种,老家人称作“细梨”和“粗梨”。细梨皮细,青涩时就可以吃,但成熟后味道也就那样,个也不大。粗梨又叫“笨梨”,从名字就可想像出它的样子了。顺便说一下,“笨”在北方话中的含义,并非只是“傻”。中国作家协会主席铁凝长篇小说《笨花》中解释,笨花即本地土产的棉花品种。“笨”的反义词不是“灵”,而是“洋”“细”。如我们老家把自己织的布叫“笨布”,自己家里打的月饼叫“笨月饼”,粗瓷碗叫“笨碗”,自己家里散养的鸡叫“笨鸡”,下的就是“笨蛋”。《红楼梦》里,王夫人想给贾府继承人贾宝玉选个姨娘,就是小老婆,不喜欢“俏眼角,溜肩膀”的美女晴雯,而选了袭人,就看中她“笨笨的,倒好”,这里的“笨”,即长相略粗,但朴实。“笨梨”也一律。不成熟时,皮厚而硬,使劲咬下,果肉发木,没有水分,难以下咽。可一到秋风起、白露至,马上出落得水灵灵的。个头很大,夸张的说法,一个有一斤,两个有三斤。*白色的皮上有暗褐色的麻点,看起来还有些粗,但一咬,清脆爽利,不甜,满满的是水。刚从树上摘来,就着秋日清晨的露水吃下,才知道什么是心旷神怡。到上海后,发现上海人把梨叫“生梨”,一听,立刻叹服其准确和富有表现力,一“生”字,境界全出啊!但我在上海、北京的水果店里,却再也没体会到“生梨”的味道。
收获梨,称作“下梨”。与下杏晃树摇落不同,梨要一个一个地摘。摘不到的地方,会用梨叉。这是四个小铁枝安在一个圆形的托子上,两两相对,相距大约十厘米,中间正好可以放下一个梨,可见梨有多大!梨叉安在长长的木柄上,把梨放进去,在下端一拧木柄,梨就“落叉为安”了。但一个一个叉还太慢,另一种办法是“出杆”。在一个伸出主干的大枝下方,绑上一根粗木杆,与大枝平行,人站在木杆上摘大枝上的梨。
梨可生吃,可煮水,可晒梨干,甚至烂了,也能吃。梨的烂法和苹果不同,很少从中间烂,大多从顶端开始烂起。烂到三分之一时,烂的部分颜色发黑,但形状依然完整,把它吃到嘴里,甜、凉、浓,还略有些发酵的感觉,真是别有风味,根本不会吃坏肚子,有的人专门喜欢吃烂梨。
梨树叶到深秋就变红了,而且是“霜重色愈浓”,我们村地势多坡,没有大片的梨园,梨树都是在房前屋后、地沿上下随处种的,一到深秋,满村都红了。到北京多年,我从来没去香山看过红叶,好像没什么兴趣,月是故乡明,叶是故乡红。
西瓜
夏天里最受小孩子欢迎的吃食,当然非西瓜莫属。我们老家把西瓜叫作“瓜”,前面没有任何限定词。这种待遇,是南瓜、北瓜(西葫芦)、冬瓜,甚至*瓜、香瓜所享受不到的。正如麻雀称为“雀”一样,以泛指称呼特指,地位之不一般可见一斑。西瓜要在略有点沙质的土地里才长得好。村里人的说法,沙地里长的瓜瓤沙,似乎没什么道理,但的确西部*沙漠戈壁地区的西瓜最好。西瓜开花时,一根秧蔓上开好几个花,意味着能结好几个瓜,但只能留一朵,其余都被掐了。这样,剩下的那一个才能长得大。我在天水工作期间,看到果农疏花疏果,作用也是一样的。南瓜秧也必须掐尖,不然秧会越来越长,占尽养分,瓜就小了。
孩子们常到西瓜地里,看着灰绿色、手一样的叶子一天天长大,瓜蔓越来越长,瓜慢慢变大,争论里面是红瓤、*瓤,还是白瓤。孩子们偷西瓜的热情永远高涨,路人也会偷,所以,瓜快熟时,主人家要在地里搭窝棚看瓜。虽然只是一个人字形,仅容一人坐卧,连门都没有的临时居所,在孩子们眼里却拥有至高的权力,一地梦牵*绕的瓜都是他的啊!
也有实在等不及,提前偷瓜的。我一位伯伯种了几分地的瓜,离成熟还早着呢,根本没想看瓜的事,结果有天到地里一看,所有瓜都被摔烂了。瓤都还是白生生的,连一点颜色都没变出来,瓜子也白着。他气愤至极,告到村干部那里,大人孩子都去现场看,果然一片狼藉。经调查,三个比我小的男孩子被揪出来。原来他们早就看着眼馋,想偷个瓜尝尝。敲敲拍拍半天选中一个“熟”的,在石头上磕开一看,却全生。不甘心,再磕一个,再磕一个,结果一地瓜都遭了殃。
那个时候,我们那种的都是“笨瓜”,个很大,最大的可达20多斤,暗绿到发黑的皮,椭圆形状,和冬瓜非常像。皮很厚,收获后,有人喜欢先过秤,在皮上用钉子刻重量。刻得很深,也不会触及瓜瓤。我村种瓜人家较少,种了也多为自己和亲戚吃。外村的瓜农不时会到村里来“换瓜”——以物易物,用粮食来换。双方都是换,也就没有了买卖的概念。由此可知,货币产生之后,才出现买方卖方、甲方乙方,经商才成为一种职业。现在更是货币脱离物质实体而存在,金融、股市搞得大家欲仙欲死、神*颠倒。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