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期
杨英俊
这个坎坎儿不好过(短篇小说二题)
杨英俊,回族,宁夏作协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二十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曾在多种报刊发表多篇短篇小说和散文作品。短篇小说《老同学》被浩然文学纪念馆永久收藏。
1
张生科
一纸文件,张局长不再是张局长了,是张主任科员了。这就意味着从此不再担任领导职务行使职权,可以挂个虚名保持工资待遇回家赋闲了。
张局长是在省厅开会的时候一个做大生意的朋友用短信告诉他退职的消息的。他把电话打到单位办公室,证实消息是正确的。会议上本来要争取也是私下沟通斡旋谈定的项目,他再一言未发。散会后,连饭都没吃喊上司机就回家。司机见局长脸色非常阴郁,眼睛泛着绿光,嘴唇突突的,也没敢问什么,开上车就往回赶。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张局长除了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就是如坐针毡般地葳来葳去。司机想打破僵局调解一下冰冷的气氛,结果却得到更加冰冷的回击,“开好你的车!”
一路无语,司机直接把张局长送到小区门口。
张局长叫张生科,生于年3月9日,农民的孩子,大学学历,石油钻探专业,恢复高考后双流乡第一个大学生。毕业时他舍弃优厚的分配方案,倔犟的来到连饮水都很稀缺更谈不上石油的家乡,安排在*府办工作。27岁时被破格任命为副乡长,在当时的同德县引起一片赞羡、一片激励、一片唏嘘,都以为是*坛一颗耀眼的新星诞生了。从副乡长到乡长,从乡长到书记,再从书记到地震局局长,到电石厂厂长,到畜牧局局长,到现在的交通局局长,一直跟着一张纸走。全县十七个乡镇他到过八个,二十三年就这么打发了。
今天是年3月10日,五十一岁的第一天,又是一张纸把他送回了家里。
张局长下了车,往小区里,往家里走。冷风飕飕的,干枯的树枝发出瑟瑟的响声。刚进小区大门,一个白塑料袋就远远的飘来落在张局长的脚上,他使劲踢了几下没有踢走反而套在了脚上,不能行动,他气急败坏的弯下腰,恼怒地撕碎,踢了出去。“老局长回来了?”张局长抬头见门房李老头向他招呼,张局长“嗯”了一声,挤出一点微笑,笑的比哭还难看。“我老了吗?我真的老了吗?我有那么老吗?称呼都变了,一直叫我张局长,今天改口叫老局长了。小人!”张局长压住怒火心里暗骂。心想,这事儿连李老头都知道了,还有谁不知道呢?张局长感觉身前身后的人们用异样的目光逡巡着他,戚戚窃窃的,像是自己做了贼回来。倏地,后脊心烧烧的,又觉得冰冰的。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步一步穿过小区院子的,院子好大路好长;又是怎样从一楼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登上五楼的,台阶好多楼好高。人整个就是个空壳,就是个幽灵,心里很堵,嗓眼像塞了一团羊毛,脑子朦朦的,头颅在极度膨胀。
同德县有个成文的规定,年龄超过35岁不再提拔任用为副科级干部,就是说35岁以前还没迈过副科级这个坎,这个人这辈子的仕途就算结束了。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年龄达到50岁的正副科级干部,如果再没晋升的空间就地任为主任科员和副主任科员,退出领导岗位,隐居二线。意思不言而喻,就是腾出位子带工资回家,该干嘛干嘛。
张生科局长当然记得自己的生日,清楚县上的*策,也有充分的退隐的思想准备,但觉得不是3月10日,不会如此神速,起码也得给个半月二十天时间让自己在朋友圈同学圈亲戚圈做足不愿继续干保住颜面的舆论宣传,上级领导肯定在行文前抽出时间与自己做个礼节性的谈话。十天前组织部长、县长和县委书记都确实分别跟自己谈过话,语意蕴含爱才惜俊,近乎承诺让自己在人大或*协就任副职并兼任现职。张生科局长还感谢栽培、承蒙厚爱、感激涕零、不负重托、恐难胜任的表白了一番。突如其来的变故,张局长简直懵了,自己怎么也琢磨不来究竟哪儿走焦了?
张局长走进家门,将手提包向茶几上一扔,瘫软在沙发上。慢慢地感觉急涌到头部的血液开始回归心脏,又平稳地输送到各个血管,舒张趋于正常。但总觉得万分熟悉的家不是原来的家,从来没有过的亲切,没有过的温馨,没有过的祥瑞笼罩着屋宇,弥漫于整个空间,恬淡的气氛让人陶醉得一塌糊涂。
张局长斜倚在沙发上,疲惫地走进了梦乡。
二十六年前,华南石油大学毕业典礼上,只有品学兼优的张生科的工作派遣通知书上写着“同德县劳动人事局”,其他同学的工作都与石油息息相关。之前,系主任甚至校长都找他谈过话,他就是不去任何石油企业和作业单位。原因有三,一是信仰伊斯兰教,是回族,石油行业不可能像学校那样考虑民族习俗习惯,既然不能正常的生活生存,也就无法全身心的投入工作;二是石油钻探专业常年战斗在戈壁荒野,能有女同事并肩工作纯属凤毛麟角,回族姑娘那更是稀世珍宝,解决好婚姻大事简直就是个天方夜谭;三是作为恢复高考后家乡的第一个大学生,定当为贫瘠家乡的建设与发展鞠躬尽瘁,其他地方不缺我一个,但家乡可能就很需要我。张生科的拧蛮把系主任和校长气坏了,骂道:我看你这个犟驴回去能成个啥气候!
张生科固执地回到了同德县。
那时的同德县,除了响应*的号召支老支边来自全国各地的知识分子仍有少数坚守在校园外,几乎没有外乡人愿意到穷甲天下的同德县工作。即便是从同德县本土走出去的很多人才,也很少有人回来。
县长听到张生科执意返乡的故事,差人找来张生科。二十四岁的张生科中等个儿,身板比较结实,走路的时候像企鹅似的迈那条腿身子就往那边摆,四方脸,姜*皮肤渗着黑,高颧骨,深眼窝,大刀眉,鹰嘴眼,鼻大口阔,头发浓而密,且有些长,遮盖了多半个耳廓。水用竹探,人拿话试。在跟县长交流的过程中,张生科一会儿抬头看看县长,谈吐流畅,逻辑缜密,显得落落大方;一会儿低头看着那双坡跟布鞋,腼腆敦实,沉稳厚道,略显局促不安。县长判定张生科是棵好苗子,有抱负,有理想,有主见,有思路,有担当,立即拍板定案,吩咐手下安排张生科下周到*府办上班,就当县长通讯员。
几年的历练,土生土长的张生科更加成熟,更加稳健,*治才能锋芒初现,把个老县长乐得像伯乐刘备似的。提议让张生科到基层锻炼,拟任城关乡副乡长。张生科不答应,要求到最远最穷最偏僻的生他养他的双流乡工作。老县长从张生科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看到了同德县的希望和未来,他亲自送张生科到双流乡任职副乡长。那年张生科27岁。
双流乡下辖面积广阔,山川交汇,矿产畜牧资源丰富,粗狂型无序无节制开发糟蹋了资源,破坏了环境,并一步步断绝子孙后路。多年来张生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经常指指点点,但没人会听他的,说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说他痴人说梦话。现在好了,是父母官了,说了能算了。
双流乡按地理特征可划分为南北两部。南部地势平坦,土质肥沃,但属旱作区,靠天吃饭,人畜用水全靠窖藏,烧制砖瓦的粘土漫山遍野就是无法利用。北部山大沟深,广袤的大山是天然的牧场,煤炭石膏储量丰富,村庄都分布在一条长长的宽宽的旱沙河两岸,大部分村庄有泉水,沙河两岸的台口地每人都有3至5分不等,可以浇灌人工机井的水,雨水狂旺时也能漫灌上从旱沙河中汹涌而下的洪水,夏秋两茬粮食和蔬菜。
张生科到任双流乡副乡长后,即将谋划已久的双流乡“南北分治,全乡统筹;一村一业,科学配置;互济互助,共同致富”的改革发展规划在*委会上和盘托出。讨论、修改、论证,再讨论、再修改、再论证后,上报县委*府,争取*策和贷款支持。老县长在*府扩大会议上,指着双流乡**班子,指着张生科,从座位上站起来激动地说:“双流乡人民的福,同德县人民的福!时代需要像双流乡这样的领导集体,我们需要像张生科这样的领导干部。全县各部门都要全力支持双流乡完成改革试点,各乡镇也要因地制宜积极筹划本地方案,做好准备工作,待双流乡试点成功,立即在全县推广,打一场新的民富县强的人民战争!”
以后的两年张生科就没怎么回家,双流乡的领导和干部都没怎么回家。双流乡南部,找来钻井队钻出五眼深水井,建起了两个机砖厂,两个机瓦厂;挖筑了九座蓄水大坝,用以种植土豆和中药材。北部,建起了两个小型煤矿,两个石膏厂,培植两个肉牛养殖村,两个黑山羊养殖村,村村的河台井灌地一律鼓励大棚种植蔬菜。全乡除大棚蔬菜外,其他都属村办企业,农民就是产业工人,按劳取酬。全乡没有一个出村务工的,倒是紧张季节聘一些临乡的人来打工搞副业。
双流人渐渐富裕了,房子亮堂了,村落开始统一规划了。张生科瘦了,黑了,今天一身灰粉,明天一身煤沫,天天一身土尘,头发还像五年前一样长,只有鹰嘴眼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如果不认识张生科的话,他那灰头土脸的样儿,谁也不会相信竟然是个副乡长。就是丢到人堆里土得不像个副乡长的张生科,却又被提拔为乡长了。各个产业逐渐走入正常正规,张生科又带领走上富裕之路的乡亲们在村庄里种植风景树、经果树,在南部荒山种植红枣树、沙枣树,在北部荒山撒播柠条籽,储备牧放场地。他要让家乡不但富起来而且还要绿起来美起来。
乡亲们都听张乡长的。
人怕出名。后来,张生科在其他七个乡镇都任书记,他走到哪儿哪儿的乡亲们就风风火火的跟着他干,干出个双流乡那样的天蓝地绿,村强民富。
老县长退休了,张生科调任地震局任局长。也算进城了!再到电石厂任厂长,到畜牧局任局长,到今天的交通局任局长,一直是平调。不管到哪儿,张生科都觉得没辜负组织,没愧对人民,心里坦然。
一阵小孩的啼哭把张生科吵醒,也把张生科从激荡的梦中拉回到纷繁的现实。
老婆在隔壁轻声哄道:“伊斯玛听话,不哭,爷爷睡觉呢!”
张生科感觉睡过去有半个世纪,身上多了一条厚厚的毛毯,暖融融的,发觉眼角有潮湿的痕迹。他直起腰对着正面的镜子双手向后抹了一下花白的两鬓,说:“老伴儿,把伊斯玛抱来让我抱抱!”
“醒来了?看把你累成啥咧,进屋就睡,也不言传一声,还当是病咧。”老婆抱着刚过周岁的孙子从另一个屋子出来,腆怪着,哄拍着,递过去。伊斯玛笑得“咯咯”的。张生科接过孙子用脸蹭着取乐,忘记了一切烦恼和不快。
张生科整整一周没有出门,安享天伦之乐。他打电话让办公室主任在新局长到任之前将房子腾出来,报纸、杂志、鞋子、衣服之类,主要是几本日记,装了两箱子送到了家里。张生科有写工作日记的习惯,二十六年的工作,二十六年的日记,满满沉沉的摆了一书架。他调侃说是留给子孙的遗产。
渐渐的张生科感觉莫名的轻松,没有了批阅不完的案牍,没有了都很重要的会议,没有了貌合神离的应酬,也没有了尔虞我诈的交往,一切回归纯天然原生态。庆幸解放了,自由了,时间完全属于自己支配,该干嘛干嘛,想干嘛干嘛。他携手没有工作、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毫无怨言默默陪伴了他二十五年的妻子,第一次参加“相约上海”的同学聚会。从毕业到如今同学聚会每五年举办一次,如期进行,风雨无阻。由于绝大部分同学来自农村,又是绝大部分都远离城市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工作,所以每次聚会先选定一座大城市,再冠以“相约”。张生科前几次聚会一次都没有参加过。这次“相约上海”彻底改变了张生科的生活观念和态度,改变了张生科的生活方式和轨迹,改变了张生科的生活方向和命运。从一个小小*客逐渐变成了一个精明商人,二十多年学而无用的专业只是在双流乡打井时初试牛刀,现在正式启用,开始大排用场。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到处都有华南石油大学的同学,张生科一边做技术顾问一边供应零配件。
张生科虽然还没有越过心理上的那道坎坎儿,但却逐渐地越过了现实中的这道坎坎儿。
三四年下来,张生科的收入比过去几十年工资的总和还要多好多。老楼房卖了,换了新的大的,国产的轿车卖了,换了进口的越野。子女都成家有业有出息。日子过得很舒心。
单位办公室突然打来电话,通知回去上班,说是上面在查吃空饷的。
上就上吧,我们咋又成了吃空饷的呢?张生科无奈地摇头苦笑。
2
白光耀
白光耀生于年6月7日,十八岁参加工作,三十二年没有爬上副科级的坡,没有越过副科级的坎儿。做了几十年的办事员、科员,走到哪儿都是个办公室主任,干的是交办的黑活,受的是转嫁的瞎苦。年伊始白光耀就紧锣密鼓地做着退居二线的各项准备,等到了60岁再彻底办理退休手续,心安理得的颐享天年。
年6月9日,星期一,白光耀人高马大的摇摆到组织部递交退居二线申请。组织部长笑的跟弥勒佛似的,心想,官员可以50岁腾出位子退居二线,普通科员又不占位,哪有隐退的道理。嘴里却说:“白主任,你的情况我们知道,劳苦功高,是同德县名副其实的老*牛、憨骆驼,是有贡献的。但现在*策还不明朗,有可能还要延长退休年龄。”白光耀据理力争:“我们单位好几个都到50岁就回去了啊!?”组织部长清楚白光耀说的是之前那几个到龄的科级干部,挪了挪屁股身子向前倾了倾笑着说:“你的情况跟他们有所不同,现在跟过去也不一样。你先回去好好上班,医院的病历证明,由于身体不适等原因,组织部门可以考虑提前病退。”
白光耀有些愠怒,站起身准备离去,暗自骂道,这不是咒我生病吗?我宁可健康的生活、工作,也不愿躺在病榻上痛苦的退休。组织部长有点尴尬,忙忙站起身绕过办公桌,握住白光耀的手说:“白主任,我没有盼你生病的意思,只是……只是现在……*策……就这么个*策。原来退居二线,现如今还没到退休年龄的干部,很快都会回原单位上班的。”白光耀“嗯”“啊”着走出部长办公室,脑子一片空白,脚底下轻飘飘的,平时走路习惯了绷直的脚板今天却拐着弯往下落。
正如组织部长所说,那些没有到退休年龄的二线官员确实回来上班了。但那是上班来了吗?俨然一副“老爷回来了”“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的架势。给安排办公场所,配备办公设备,然后,串串门,叙叙旧,喝喝茶,看看报,上上网,晾晒过去的辉煌,炫耀现时的幸福,畅谈未来的规划。见面不道“色俩目”不问“老领导好”就不高兴。白光耀又多了些需要伺候的人,所有吃喝拉撒都得安排妥帖,哪点安排不如意就骂“狗眼看人低”或者抒发“今非昔比啊”的感慨。见到白光耀还亲切地握住手关怀地询问:“还干办公室啊!?人才啊,可惜咧!”“待遇问题解决了吗?”这是关心还是侮辱,这是骂人还是夸人呢?简直就是坟堆上放屁---给死人胀气来了。
白光耀年高考以低于录取分数线1.5分落榜,这对当时的红湾乡白家庄村来说已经是最高学历的人了。父亲白成章是上过几年私塾远近闻名的老秀才,懂些国学,由于成份问题,一直在白家庄小学当代课老师挣工份,将功补过,后来转为民办教师。白成章是独苗,老婆不争气一连生了五个女儿,眼看着要断香火,第六胎生下个儿子,快四十岁的白成章像挖得了一坛元宝一样兴奋激动,给儿子取名“光耀”,意为光宗耀祖。白成章宁可自己吃柴咬草也要供养儿子白光耀上学,直至高考。白光耀落榜后,白成章蔫了,白光耀也像霜煞的茄子灰塌塌的抬不起头,庄子上的人众说纷纭,话很难听。“地主的崽子还想成仙?!”“老子出口成章,儿子还想光宗耀祖?!”“叫你光宗耀祖嗑,我们不又成了佃户?!”
也就是高考录取后半个月的光景,因国家刚刚实施改革开放,到处缺人才,尤其是少数民族人才,决定在少数民族自治地区以高考成绩为基础分,择优录取若干分赴地方*校参加为期两个月的少数民族干部培训班。白光耀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整个白家庄沸腾了,人们又敲锣打鼓的把录取通知书送到白成章家里。白成章一家激动地哭成了泪人,只是一个劲的说,知感真主!知感真主!
白光耀一米七八的个头,身材魁伟雄健,头发粗黑直竖,五官匀称地镶在像模子框出的长方形脸上,眉毛有些淡,眼睛有点像马上要蜕变为青蛙的蝌蚪,似偏非圆,游转迟钝,棱角分明的嘴唇一种有力的厚。敦实的四书五经底子使白光耀在中学在培训班乃至在今后的工作中都显得满腹经纶,颇有才气。
培训班结业,白光耀被分配到红湾乡。乡领导耳闻白光耀的才气,就安排他在*委办公室打杂。几场大的活动下来,白光耀就彰显出布局谋篇行云流水般的文章组合能力,是难得的组织材料的快手高手,锋芒毕露,也给红湾乡和领导撑足了脸面。不到两年功夫,白光耀就被委任为身兼*、*两办的大主任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与此同时,白光耀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报名参加了中央*校行*管理专业函授班,取得了大专学历,也算圆了大学梦。现在的学历好像是在职研究生。
不知什么时候,白光耀练就了一根筋的毛病,其实是致命弱点,孤芳自赏,自傲中带着霸道,凡事较真。对他最大的伤害莫过于未经商量随意篡改自己文章,是难以让他接受的恶劣行径。经常因书记和乡长擅自改动自己的材料而大放厥词,甚至有嚷得脸红脖子粗拂袖甩门的场面出现,让领导很失面子无法下台。乡领导大声吼道:“你懂不懂,这又不是文学创作,不经作者同意不能删减添加。这是工作报告,是情况反映,是汇报材料,是公文,你懂不懂,懂不懂?”白光耀嗓门更大,摊开两手拍着胸说:“哼,我不懂,你懂!你懂,要我做啥?”然后拂袖甩门而去。事后,白光耀也很懊悔,怨怼,自忖欠妥,但当时不由自主,情不自禁,于是攀人说情,赔礼道歉,但在领导那里却是萝卜不吃圪丁在心。
白光耀在红湾乡幸遇两次晋升机会,领导推荐、群众评议都很好,到最后不知啥原因都泡汤了。白光耀又不傻,他早就领教了领导和同事们的两面性。但事情不能只怪领导和同事,只能说白光耀刚柔的不是火候,屈伸的不得要领。
白光耀遇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很泼烦,心里憋屈得难受。*昏的时候独自一人来到乡*府侧面的红崖山上,静静聆听此起彼伏的悠扬而苍凉的“邦克”声,潜心观察神奇的大自然精心而又随意拼凑的奥妙,感悟人与物的相似与不同。夕阳下一切都那么茁壮葳蕤,生生不息,黑夜来临时却又如此静谧,黯淡无光。白光耀一直坐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站起身像羊把式、牛把式、驴把式肆无忌惮的吆喝牲畜那样大吼几声,就当山上的野狼嚎了。气也算消了,情也算泄了。
白光耀想换个环境。
乡镇呆的时间太长了,孩子都快上初中了,得想办法进城,不能麻袋换草袋---一袋(代)不如一袋(代)。得找个接受单位,他想到了农业局的书记兼副局长(正科级),民族干部培训班的同学马千里。白光耀述说了自己的想法,马千里丝毫没有推诿,抖着枣核眉,欣喜之色溢出镜片,微笑堆满了不甚丰满的两颊,拍着腔子说:“你算找对人了,这件事包在我身上!”马千里比白光耀还激动还上心是白光耀始料未及的。周末,马千里即邀约上几个经常在一起混的同学,在“不愁您不来山庄”做东设宴款待了组织部和劳动人事局的相关领导,三言两语谈妥了白光耀工作调动的事情之后,宴席开始。从来滴酒不沾的白光耀感激的喝醉了,K歌的时候白光耀已经软得像面条子,让人搀着光跑卫生间了。
白光耀很快就到农业局上班了,职位是办公室主任。白光耀对老同学马千里的知遇之情当然铭心刻骨千恩万谢。其实马千里只是做了个顺水人情,既满足了白光耀的工作调动需求,又在单位重要岗位安插了一名唯我是尊的心腹,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早在两个月前,原办公室主任提拔为副局长了,局长吩咐主管办公室的马千里尽快物色一个文字组织能力较强的人选,接手办公室工作。就在这个时候,才气横溢名闻遐迩的白光耀送货上门来了。一拍即合。
这一年,白光耀整整33周岁。
不到半月功夫,白光耀就熟知了农业局的工作职能。局领导分工、局机关股室设置及职责、人员配备都摸索的烂熟于心。办公室工作对他来说驾轻就熟,游刃有余。把个散乱了几乎两个月的局机关整顿得井然有序,有条不紊。从单位职工到局领导班子没有一个不佩服白光耀的,都觉得他是一把管理好手,前途无量。乡镇上太糟蹋人了。大局长直夸马千里书记是“马伯乐”,慧眼识英才。
留给白光耀跨上副科级这个坎儿的时间不多了。这个坎儿生死两重天。白光耀有前车之鉴,为了目标,他忍气吞声,谦和,礼让,恭顺,甚至强颜博笑。对待各类公文的草拟,他也一改过去在乡镇的臆断与跋扈,总是从股长到局班子领导一一征询意见,哪怕是很拙劣的令人啼笑皆非的修改意见他也愿意曲意地恭维“实在是高”。
因为感恩图报,白光耀与马千里走得很亲近,亲近得除睡觉之外几乎时时在一起。想找马千里可以把打电话给白光耀,想找白光耀可以把打电话给马千里,打一个电话两个人都能找到。大局长快五十岁了,甚是嫉妒他们的亲密,狐疑他俩有阴谋篡权之嫌。心里很是不快。说实话,马千里有,白光耀确实没有。马千里着实想利用白光耀超强的组织能力和协调能力,在大局长卸任时能为自己顺利接班扫清本单位障碍。白光耀一是为报知遇之恩,二是想借助马千里的人脉在两年之内越过那个难以逾越的坎儿,仅此而已。
白光耀干得风生水起,不分白天黑夜。
在大局长即将离任之时,天赐良机,白光耀迎来了又一次也是三十五岁以前最后一次的晋升机会。白光耀很珍惜,很忐忑,马千里更上心,更卖力,上下左右的撺掇运作。当然,办公室主任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是首屈一指最合适的人选。大局长明里非常热情的支持白光耀,在推选时却又把服务站站长加进去,看似临时凑数,属陪选人员,其实是一步险棋。在这种节骨眼上,单位一把手的推荐是很有分量的。马千里虽然是书记兼副局长,但局机关的书记与乡镇书记、县委书记是两个概念,两种不同范畴不能同日而语的工作性状,是有天壤之别的。再说了大局长虽是卸任,但大家都明白是卸农业局局长之任,却要到县*府上副县长之任的。明眼人不用提示。
推选的结果令白光耀很是沮丧,向前走一步永远成了泡影。马千里也未如愿以偿,大局长走了,来了新的大局长,他还是书记兼副局长。一段时期,白光耀很消沉,万念俱灰,老毛病顺势滋生蔓延。马千里带着情绪工作,出工不出力,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两人更加形影不离,同病相怜,借酒消愁,醉生梦死,感慨不公。时间长了,两个人都想通了,如果对自己公了对别人肯定不公。还是为了那份洁净的薪水勤奋地工作吧!所以,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心无杂念的工作到五十岁,退居二线算了。
可是,*策有变,马千里没有被任主任科员,腾位退职;白光耀没有爬上那道坎儿也没能如愿离开岗位,乐享余年。
想想那些频频曝光没有经得住诱惑没有把控好自己而身陷囹圄的贪官,白光耀倒也觉得心安理得,不胜安慰,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光宗耀祖。
(原刊于《辽河》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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