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发:拂晓哨位(fxsw)
编者:张长怀推荐人:王皇义
张长怀,陕西周至人,年10月出生,年入伍,在陆军62师历任战士、班长、排长、政治指导员、副营职干事等职。年转业回原籍周至县。先后任中共周至县委副书记、政协主席、人大常委会主任等职。喜爱写作,政余为之,出版有散文集《放情山水》、《老井台》、《村口有个老碾盘》、《楼观竹韵》、《老子说经的地方》、《庙会风情》、《法融楼观》、《长恨歌与仙游寺》、《千古丹阳观》、《希声堂释道》等,多次获奖。其中:《长恨歌与仙游寺》荣获第四届全国冰心散文奖。
张长怀现任西安市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陕西省赏石文化研究会副会长、西安市统战理论研究会副会长、西安市老子文化研究会副会长、西安市收藏协会副会长。
房东
“房东”这两个字,现在提起来似乎有些口生。其实,在我10多年的戎马生涯中,常常说到它。
那时,我们驻军宁夏,著名的腾格里大沙漠是我们的未来战区和预设战场。因之,时常在这里进行野营训练或战役演习。每次野营,都要结识不少房东。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蒙族大叔。
大叔家住茫茫沙海一个叫古城子的地方,与邻居相距五十华里以上。他家有九间土房,还有两顶放牧时用的移动羊毛毡帐篷。我当六十二师通信排长时,在一次为期月余的野外训练中,曾带着全排人住在他家。
浩瀚无边的腾格里沙漠,看不到任何人文景观,狂风与黄沙狼狈为奸称王称霸,它们一时性起,可以随心所欲地吹来一座沙山,又可以在人们不经意中将一座沙山卷走。它们一会儿把沙漠变得晴空万里,“白云下面马儿跑”,一会儿又变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让人睁不开双眼,看不见天日。在这样的环境里,能住在大叔这样的家里,喝上清凉的泉水,睡上温暖的热炕,吃上自己烹调的手抓羊肉,对于生活期望值很低的军人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满足了!
一次,我们搞“摸点训练”。设“点”时,需要向导,会说蒙汉两种语言的房东大叔自告奋勇担当此任。
他牵来的一匹红鬃烈马,性极劣,体极壮,不停地翘首、嘶鸣、跃啼,让人望而生畏。只见他翻身上马,不用鞍蹬,仅用两腿夹住马肚,抖动缰绳,让马原地不停地跳跃。马似乎存心要把他摔翻在地,他似乎存心要让马见识见识主人的高超技艺。在一旁观望的我们直惊得目瞪口呆。最后,马用完了狂劲,“拜服”了主人,乖乖地领着我们上路。尽管,当时我也是统驭25匹战马的一排之长,可见到这样的驯马场面,的确有一种别开生面的新鲜感。
也许是世代久居沙漠,与外界极少接触的缘故,大叔一家人十分热情好客。他家里还住着5名来自福建省的下乡知识青年。这些南方的小伙、姑娘,都把大叔当自己的父亲一样看待。我们常常看到,小伙子缠着大叔要学驯马技术,他们连拉带抱,亲密无间;姑娘们抢着为大叔洗衣服,而大叔则把脏衣服藏起来硬是不给。这些,都是大叔至诚待人的真情回馈。
大叔的枪法极准。他教我们如何在沙漠中打猎:在野兽出没的路线上挖一个沙坑,备足干粮,穿羊皮大衣和毛头皮鞋,提前埋伏在坑内,子弹上膛,把冲锋枪调整到连发的位置上,严阵以待。缺乏经验的我们,经常是“广种薄收”,偶有所获,战友们便欣喜若狂。有一次打回野味,大家连夜宰杀,剁肉,包起饺子来,破例开了一顿夜饭。那顿饺子,我一下子吃了72个,创全排最高纪录。
大叔对我们的关心无微不至。每次训练回来,他都抢过缰绳,帮我们遛马。饮马时,他要带上我们步行到3华里路以外的泉水边,并为我们指明哪是甜水,哪是苦水,叮咛着千万不要弄错。每次夜训归来,他总是为大家提前烧好热炕,铺好被子。如果哪位战士迷了路没有按时返回,他就不声不响地骑马去找,回家时往往已是东方破晓。我们临走前,他指挥老伴把家中腌制的野韭菜装了好几个大瓶子,作为分别时的赠礼。由于他怕涉及军事机密,不敢打问我们归程的确切日子,只好让老伴把瓶中的咸菜装了又换,换了再装,生怕韭菜发霉变质。
日子一长,我们也和大叔处得情同家人。闲聊中,知道了大叔不少陈年旧事。大叔生性豪爽,遇到挚友相聚,他不用下酒菜,以便饭待客,也可以干喝二斤白酒。大叔厚诚交友,善得善报,有一回他生病在银川市住院,病房里,一位患有同一病症的病友同情他家贫付不起药费,竟把自己的中药与他伙着吃;病友吃第一、第三遍熬出的药汤,大叔吃第二、第四遍熬出的药汤。大叔病愈出院一月后,医院看望过仍未痊愈的病友。大叔心地善良,助人为乐。一次,他遇到饿得东摇西晃,爬着找上门的8位搂发菜的回民兄弟。原来他们将带去的粮、锅放在沙漠中一个隐蔽的地方后,就去四处找发菜,返回时迷失方向,断了粮炊。大叔安排他们在自己家中吃住,待他们恢复了体力,才允许踏上归路。为了这,大叔家里本来就不多的粮食提前告罄,他只好往返多华里路去朋友家借粮度日。可提起这事,他不但毫无怨言,而且还手捋胡子,乐呵呵地笑个不停。
部队把军人每天晚上列队讲话叫“点名”。有一天晚上,我点名时要求全排加强组织纪律性,注意部队作风建设。第二天早上,我看见大叔为女儿牵来骆驼,绑上水桶和干粮,亲自送女儿返回夫家。看得出,女儿很不高兴,可大叔又在暗中悄悄地打着手势,不让女儿声张。这情景,叫我十分纳闷:他女儿昨日刚来娘家,为什么一大早又要返回?
女儿走后的第二天,在我的反复追问下,大叔才吐露了实情。原来,他听我说要战士们“注意作风”,以为是女儿来住,男女不便,容易影响部队“作风”,怕我们因此提前离开他家,所以才催女儿回去,希望多留亲人解放军住些日子!
听了大叔的话,紧握着他的手,我啼笑不得,却又为大叔的真情打动,产生了深深的内疚。
部队要走了。告别的时候,虽然,大家相互招手微笑,可我突然觉得眼睛湿了,不由背过身去,不忍多看大叔那惜别的表情。
10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怀念着伴我度过青春岁月的塞外戈壁,怀念融入我记忆中的蒙古族乡亲们。大漠中的胡杨、红柳和沙枣树,与平顶房、白帐篷和通间的土炕,不时闪现脑际。其中,最为牵挂的,便是房东大叔。这种牵挂,有惦念,也有担忧,有感恩,也有祝福。它像一座无形的虹桥,跨越千山万水,把我与大叔连接得永远近在咫尺;它像一杯浓浓的茶水,让我饮用时饱享清香,回味中获得精神升华,心灵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