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正毅：曾经从*，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烟霞写意》《来回的南音》。诗歌见诸《中国教师报》《解放*文艺》《诗选刊》《读书文摘》《江西日报》《创作评谭》《星火》《诗江西》《南昌文艺》《上饶文艺》《北京诗人》《湖南诗人》等报刊。有作品入《江西诗歌年选》。获江西省、市、县级多项谷雨诗会奖。
谁在渡口
拐入木溪湾之后，我惊奇地听到了喊渡的声音
但已忘记了来自童年的荡漾和欸乃
我又听见了渡口，汊口，富家渡口
沙港渡口，张家港，马背嘴，枫港，珠湖，锦江
老洪垣，下巴渡。水何澹澹，生路苍茫
我又听到了这奢侈的荡漾和欸乃。还回忆起当地
古老的谚语
隔河千里，风雨两重天
没赶上船，渡船在继续。那从前
我的
那个草绳扯渡已去哪里，那个曾在
每个夏天被那些童年脱光的，干净而暧昧的扯渡
它已怎样？还有暮色飘荡的喊*声
我曾经所有的一切，水湄，菱藕，鱼篓，草帽
是否还在承受风雨，正品尝着
河水煮河鱼。兄弟们，他们知道我爱过所有
与水有关的女子，菱花，荷花，芦花
我念过的野渡舟横，被美学搁浅在自己的口音里
但我们分享过吗？互换过吗？我在鄱阳湖
那三江渡口的漩涡里，是跟蓼子花
在一起横渡吗？
是我跟龙泉寺在一起，饶河调相伴
听摆渡翁，荡漾他的过客，哭泣另一个渡口吗？
绣花楼
你湖边绣的荷花，我只看到上面的荷与花
下面的梗、藕和不染，陷在光阴深处
柳巷通幽，砖雕斑驳
拴马石，赫然空留久远的荣华，钟鸣鼎食
老宅木门的吱呀，转过莺莺燕燕们的旧梦
梯子雕龙画凤，不忍触摸
手感绣花鞋的上下
心疼时间挟持的旧阁楼，藏着无法蓬勃的
青春和眼泪
我们请绣花女从三百年前的阁楼下来
仿佛一幅古画里，请出凤冠霞披，莲步轻移
冥远中的艳遇，幻象的，幽幽一声“官人”
她还没有下来，是不是
在等渔郎，良辰，还在赶绣一块鸳鸯的湖面
一座累斜的绣楼，娇喘滴滴
过安庆府
以一辆车置换另一辆车
早起的薄霜，路边，有一处，没一处
讨价还价，虫鸣敛声，懒得掺合
临窗，浏览
一边猛进，一边疾退的尘世。默念
这控制不住的起伏与纵横
过安庆府，连同
东至，枞阳，潜山，怀宁
桐城派的清真雅正，再芬*梅的风韵
以及朱光潜的美学，陈独秀的主义
修正，倒想起另一种意义
它也在我内心前行
弥合被切割的山水，曾有的方向、锋刃、爆裂
等待被认领的丹青
和前所未有的孤独与归途
借问塘湾
冬夜，有理由，
让一只大雁剪开万春寨的温婉，或者
虚拟一个土司的借问
不问他时，只问今夜
不妨迎面，驮着细崽的村妇，身后紧跟的
是不是，厮守的柴门、园圃、安福寺、半坡蝶恋花
山水长卷中的素雅一笔，是否塘湾
山麓有光，半明半暗。那弯弯的山径
能否挑得起
留守的鸟鸣，小鱼的向往，低年级的春天，往高处行
以及烟缕，姓氏
诗歌母亲，树林里的爱情，与泥土列队的节令
五谷和农夫
此刻，松风瑟瑟，灯盏下的小调
穿过屋脊，越过岭背，返照锅秃山、里源卢家
返照陷在时光深处的杜鹃、翠竹及挣脱的呐喊
汹涌的红色，莫非灼灼指问，
罗英起义，烈士陵园，苏维埃*权
指问雷霆、苦根、银两，半零落的供词
山径下端，可否抵及
幽泉，抵及在黑暗中劳作的许多事物
奔走命里蒲公英的伞，露水妹妹内心承载的疼
碎裂的底层，可否暗中愈合
曙光渐来，土司，或者雁
一身暖色，可否入户乡籍
认领，动辄几百年的香樟树与风水的美学关联
借问之间，我诗歌旁边，已经留白
植嘉树，葳蕤芬芳，越明年，移到塘湾的梦里
鹅湖书院
曲径通幽。青山绿水侧着身子。
民居、乡人和歌谣都侧着身子。
四月的一个中午也是。作文本
挤弃杂芜，凭书童的身份指认，修行。
道学之宗，就竖在这里。
禅门，挨着古樟。穷理，居敬。
不乏水上锦明，鱼跃鸢飞。
不乏红鹅游动文脉，由来的活泼。
文心本是常惺惺，为何
长跪不起，烟火与疼痛要一路背回。
不愿意被山水疏放，包括朱熹。
理学中，人间的苦难渴望被功名救赎。
转过身，看到辛弃疾的二、三点雨，
正润泽散学的笔砚和无家可归的人。
应天寺
第一次去，是肉身
第二次去，是诗画
第三次去，可能，是梵音
但一定是肉身走遍梅山、梅岭、梅港、梅溪
一定是肉身将自己放进梅丛与诗画之后
过瑞洪大桥
我宁愿它是古典的
木头的，石拱的，或者绳索的
不要疾驰，呼啸，控制不住的起伏与纵横
这样，两头的三里街和瑞洪镇
将安于乡人三、六、九的集日，习惯漕运
缓慢叙述过往商贾，流水*金
挖沙船不会来，激素养殖不会来
水泥、钢筋不会横空出世，干净的不会走
不会，江流退去脉脉，如低俗的裸体女人
为尘世，摆出献祭的姿势
长虹饮涧，天空微笑
远古来的羞怯，心头掠过，谁能驾驭时间
云水苍茫，万千水草泅渡，没有桥
艾叶
至今仍然相信老人所言
“艾叶是菩萨的草”。不喜欢集市上
每逢端午，一元一束，廉价的卖
你可以去乡间亲近它
不仅香，杀菌止痒，还可迎合当下的怀旧病
艾插柴扉，决定一方门户的庄严，或风水
我相信：这一面碧绿，一面灰白的叶子
藏着楚地微温的泪水，是可晒干入药的诗篇
端午?读九歌
电闪雷鸣，尘世又一次遭受抽打
艾束危冠，若楚巫持幡
龙舟划着朝代向前。沧浪之水因诗歌更加辽阔
三闾大夫走出郢都城门，携笏殉陷
汨罗江。上岸
成一棵嘉树。不迁，不徙，不辨桔枳
逍遥风月，与天问一起思考五千年的沉冤雪案
楚国的雨
最终是一道灿烂的虹，凌步江河湖，打捞忠良
竹简，记着骨头的呐喊
和秦戈楚甲，兵车祸接，哀鸿猿啼，方言喊*
一部肃穆的《国殇》，一部崩溃的河山
水湄。湘夫人洞箫吹雨
率众女神，披芳，韶舞
一小段唱腔，隐约山*嗔语：子慕予兮善窈窕
傩面，沐兰，祓禊。风韵
流转。有人涉江而去，赴约九歌之美
有人摘栀子花，要耗尽江南的芳馨
筑祠堂，深居其中，只念诵线装的楚辞与梵风
琵琶湖
1
湖水因诗歌而宽阔。
岸边的菖蒲、香樟与东山，撑着湖水向前
依然追不上放逐的刘长卿，四度干越。
青鸟，只顾披烟，泛玉，潋滟春和景明的写意。
2
莲，用小时光摇曳，凭小石桥横斜，
穷尽旖旎与格调。文字
难免跌落水中，被湖底的水妖供养，生长成
烟雨的碧玉，灵动的水墨，琵琶清清的韵
3
万般流韵。我想练习渔歌。
不是杨载空吟汀渚浅渡，换取水舟同醉。
不是范成大清音堂小唱，青山顾盼，碧水明眸。
《扬州慢》也不是
而是，理学名区文化甲江南的曲谱。
4
骤雨初歇，可不可以，并岸上的雕花窗，
青石巷，楫舟倒退，
退进琵琶的湾环，前尖与后圆。退进
茶圣陆羽，誉越水煮茶天下第二的必经路径。
云水间，偶有江湖密令，不外乎冠山的谷雨仙
赐我，月明千里，提取光明的水。
5
柳浪闻莺，任赣剧的小青衣，
约*昏、清弦、一袭水袖、几声念白
和江南的温婉，构成古镇的良辰美景奈何天。
6
一帘幽梦，隔亭，隔台，隔岸。
放下渔歌，隐约见：半里之外是仕女采莲，
十里之外是龙舟竞渡，百里之外是吴头楚尾，
天边，是滚过的雷声。
7
一支桨，欸乃之声，缓慢从江东图画里摇过。
摇来，一百年红色根据地，二千年苍茫白云城，
五千年氏族古汗国。
摇去，二千年五彩长沙王，七百年大明朱元璋，
当代干越三百年锦绣与华章。
8
何必再练，就直接用余生兑换渔歌
并用诗赋的箱底细软兑换：
三千湖光，三千渔舟，三千飞鹜。
调式沧浪，请时光的手调好这几个音色：
明媚，窈窕，乳汁，风颂和琵琶的乡愁。
栀子花
坐在沙港渡口，拦住一篮栀子的
必经之路。缓慢的时光，有一半深陷花香
小峰峦，青烟荡，梵音响
栀子，一些在酝酿，一些在行走，一些在挽留
禅僧坐拥琼花，超度，暖风的江南
小南门的卖花人，小情绪，泻火的小药方
早已让朵朵栀子回望山野，与神话别
迎面而来的乡音，山麓横斜几支，若插入
风铃的屋檐和佳人的青鬓
旗袍会飞出蝴蝶，会羞涩地转换角度
一声“官人”，幽幽，喊醒艾叶与龙舟的家园
花事纷繁，小满刚过，是谁
遣栀子入画，印染流水的过往，闲散我的诗旁
适中桥驴宴记
一张八仙桌，从宋词的中桥边早起
几道驴肴，以拱手姿态，朋友圈作揖了几回
早备下：镇邑、园圃、烟缕，一条信江陈酿
和返璞的路径，就差唢喇花轿
禁不住，连时光也倒流，五里，一亭，一寸
退回朴素，青葱，趔趄??????构成悬念
或者，停一下，换一种方式
把散佚的荻花、小圩堤、小河流，围成
童年的水湄，走失的孤鹜、喊*声、草绳渡
纷纷归位，包括神仙
放纵秋天的疏阔，言语的疆域
拱桥的重，稳架心头
复原某个系列与走失的关联，复原山水指认
但随水土流失的事情，复原不了
比如，码头下降的速度，舟楫远去的苍茫
故事里的客栈与繁茂，已为激情门楼、商铺
拥挤的霓虹
若非驴宴设局
古埠、中桥、沙港、陈家庄，就是几个印象
散漫，模糊，难成系列
我的写意，也不会提前
凭桥对视，水中的游鱼、云朵，俯身的屋檐
甚至，一捧活着的沙粒，甩开了奔流的田螺
一两声驴鸣，不会，醉成时光中划来的船谣
不会，用么哩的乡音，借酒令，问休戚
不忍再触及，这干净吃素的肉身
犹如竹筷，不忍触及竹林与风骨
说白了，驴肝，驴心，驴肺之后，怕驴鸣
在一个梦里老把另一个梦叫醒，怕泪流满面
开元寺
时光在逍遥我。泉州湾不断扇风，说此地
有唐开元间的寺，弘一大师，芳草碧云的词
桑树开莲花。有人信，有人不信
后来朱熹信。此地古称佛国，满街都是圣人
免费。*守恭的三百六十庄地，庙宇庄严
游人如织，绕着藏经阁、檀樾祠、甘露戒坛
天王殿、大雄宝殿。打开《南山图谱》
看见，镇国仁寿二塔，高高扶着趔趄的尘世
除了，默念我的伤悲，快些过来，止住眼泪
剩下的，就是拍照，与接引的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