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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2/15 19: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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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东西街是东、西两条街,在大十字连成一体,全长不过三公里。街道不宽,双向单车道,加上人行道,也就十米。东街南侧是明、清、民国三朝学署、县衙、警局所在地,后来都改了形状和名目;北侧原是商铺,也改造成了各种单位。老人说旧县城“官东街、商南街、贼西街、*北街”,现在完全看不出痕迹。

有一阵,学校批判师道尊严,开垦校办农场,不上课了,学生都“放了羊”,没人管。同学双喜大我三岁,一有机会就和我在县城里瞎转,当“街油子”。

我们常去东街的农具厂,捡废铁当玩具。农具厂门前隔着马路有一大土坑,堆着每天送出的工业垃圾。刚下车床的钢筋外皮,螺旋状,蓝光幽幽,能拉出好几米,伸缩如弹簧。孩子们都叫“软软球”。我们从纠缠成团的“软软球”里抽丝剥茧,拉出一条条钢铁细蛇,拖在身后走上柏油路,听它们丝丝拉拉的乱响。

农具厂院里有一棵老槐树,树冠很大,初夏槐花一开,香气四散,职工子女爬上槐树,摘了槐花回家做“卜拉子”。厂里的篮球队和外单位的球队比赛,工人和家属们围在球场边,发出掌声和喝彩声。双喜带我溜进厂区,爬在翻砂车间窗子上看红*的铁水飞溅,工人用模具造出水车、犁铧、炉子。农具厂有上海、四川来支边的技工,操着南腔北调,几个男技工穿蓝布工作服,叮叮咣咣制作冬天取暖的炉筒。他们把闪光的铁皮剪成小块,分给穿同样蓝工装的男女。那些人手起锤落,铁皮变成一个个圆柱形的筒子,摞成一个个小垛。

我们也去厂里收购废品的仓库,看管理员把镀金的铜佛像、铜锁、铜灯和铜火盆等扔进废铜堆里,等待工人拉走冶炼。趁保卫人员不注意,顺上几枚铜钱,塞进衣兜,到南街供销社卖了买小人书看。

农具厂斜对的陆家店,是个大院子,版筑土墙比周边的单位高出一大截,两扇木大门布满裂缝。远乡赶着车马进城的人,住不起公办招待所,就在店里打尖住宿,几毛钱或几斤麦子或其他实物就够交食宿费了。

路过陆家店,双喜问我:“你还记得花花吗?”我记得陆家有两个孩子和我年龄相仿,男孩低我一级,女孩和我同班。女孩叫花花,圆脸,扎小辫,音色清脆。二年级语文课本有一篇课文,写的是湖南株洲铁路小学女学生戴碧荣,舍身救出了三个在铁轨上玩耍的小孩。老师在课堂上点名花花朗读。她昂着头,小辫左右晃动,尖声细气地读到了滑行的火车头离孩子只有两米,千钧一发,戴碧荣冲向了铁道上孩子......

老师打断了她的朗读,比划说:“两米,就是黑板到前排课桌的距离,想想是多危险啊!这里语速要加快。”花花接着读到身残志坚的戴碧荣受到周总理接见,哽咽着流下了眼泪。老师大加夸赞,说这就是朗读。

后来,花花失踪了,老师说“走丢掉了”。她怎么走丢的,去了哪里,连她们家里人也说不明白。我问双喜花花有下落了吗?双喜说:“花花去找小英雄了,一上路就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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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农具厂往西走过东小十字,不远处是文化馆,水泥拱门朝北,长长的走廊两侧是办公用房。儿童阅览室在走廊西侧,一排深绿色大长桌上,摆放着花花绿绿的画报。十几个学生趴在桌上看书,一个女管理员坐在阅览报架前织毛衣。阳光从南面的窗户射进来,照在她的白底蓝碎花外衣上。两根*色的竹签牵引着毛线,在她手中进退自如。她大腿边的椅子拐角里,灰色毛线球过几分钟就转动一下,像老猫被唤醒复又沉睡。

我和双喜找了座位,他翻开了一本越南画报。我拿起一本朝鲜画报,看到戎装的金日成元帅和一个穿短裙的女战士站在战场制高点上,脚下鲜花怒放。女战士举起右手向金元帅行*礼,脸上溢出微笑,眼里有些说不清的喜悦。天空晴朗,几面白圈里有五角星的红旗插上了山岗,四周硝烟未散,人民*围攻包剿,山下美韩联*丢盔卸甲。金元帅是否在说,这一仗,打得真漂亮?

双喜拿着越南画报凑过来,悄悄说:看,越南人打美国人。他指着茂密的丛林、高射机枪、戴斗笠的男女民兵、几个穿大头皮鞋的美*。我想起平时玩的跳棋,纸棋盘上画了越战场景,写着“让美帝国主义及其一切走狗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双喜低声说出几句顺口溜:“美国高鼻子,爱吃中国的酿皮子,脱掉裤子擤鼻子。”我们捂着嘴笑,不敢出声。阅览室太安静了,弄出任何声响都会遭到图书管理员的训斥。

寂静中,有人快步走进阅览室,直奔女管理员。他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声音低暗。女管理员神色大变,马上起身,竹签停在了未成形的半截毛衣袖子里。她大声对看书的孩子们说:“走吧走吧,今天有事,关门了。”孩子们不情愿地放下画报和小人书,在她的驱赶下往门外走。

走廊里几个文化馆的工作人员在交头接耳,有人说:“夜黑老馆长在五七干校用刮脸刀片抹了脖子,医院抢救哩,快过去看看吧。”“嗯,听说前几天让他交代特务发报机藏在哪里,他领着工宣队找了半夜没找到,被打得受不了,寻了短见,幸亏发现的早.......”一伙人边说边走,匆匆消失在大门口。

双喜望着阅览室门上的铁锁,怅然若失。他东张西望,盯上了走廊顶上垂下的电灯头。灯头上没有灯泡,上端连着一截紫红白点的绞线。他踮起脚,伸出手,把食指塞进了灯头开口处。刹那间火苗闪烁,双喜一声惊叫,双腿离开地面,像被一双手提起,悬在了空中,旋即又被扔到地上。他在地上躺了几秒,一骨碌爬起来,朝我傻笑。他的笑带着哭相,我目瞪口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双喜拉了我一把:“快走!快走!差会把我电死!”

走廊深处的一间房子传出了乐器声。循声走去,那间房门虚掩,我们缩手缩脚溜了进去,躲在角落里。这是个大教室,一面墙上挂着标语:“精心排好《红崖壮歌》,向地区汇演献礼!”一群演员在排练,一个老师模样的男青年举起一个小伙子的手,让他目视前方,挺胸收腹。这个小伙子身材细条,浓眉下的大眼睛像是会说话。

双喜小声说,教舞的是李老师,大学生,吹拉弹唱全会;跳舞的叫谢三,会唱会跳还会拉大提琴。

音乐响起,一曲双人舞开始了。谢三和一个女演员时而牵手相拥,时而互相追逐,有些难分难解。

两人舞得忘乎所以,李老师连喊了几次“停!”他们像没听见,还在跳。李老师突然放大嗓门,爆出了一声“停!”全场渐渐安静,谢三和女演员停住了舞步。李老师说:“你们要好好理解这个戏的主题!这个戏是反映沙乡人民如何战天斗地,引水种粮,改变一穷二白面貌的。不是感情戏,不能有资产阶级情调。谢三,你严肃点好不好?不要抱着对方不放。啥时候该住手就必须住手!”

李老师不过三十岁,前胸在白衬衣下一起一伏,一只手抖动着指向谢三,几乎要把他的额头戳穿。谢三笑嘻嘻地看着他,不住地点头。

排练继续,我和双喜盯着谢三,觉得他跳的真好。一个小伙子走到我和双喜面前,他脸似猿猴,嘴巴前突,朝我们呵斥道:“狗看星宿!看啥?滚!”说着扬起一根木棍,朝我们头上打来。我和双喜扭头跑出教室,小伙子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双喜回头骂道:“孙大圣,你等着!有你的好果子吃!”他气恼地吐了口唾沫,看看走廊没人,快步走到一排自行车边,蹲下身假装系鞋带,挨个儿把自行车轮胎气嘴螺丝拧开,站起来做了个*脸,若无其事地走出了文化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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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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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时间,双喜和我走过东街的粮食局、广播站、大众食堂、转角铺,穿过大十字,到西街的吉庆家去玩。

吉庆姓马,家在西街仓门巷。巷子里有明代粮仓遗址,改做了城关粮站。吉庆爹爱讲故事,说起太爷和爷爷在*鄯善、甘肃张掖做过生意,清末民国年间家道败落,便以“人算不如天算”打住。吉庆爹年轻时,在张掖经营着一家小店,遇上公私合营,维持生计的靠山没了。吉庆爹带着妻子回到老家县城,住在祖上留下的大宅子里。他在屠宰场和城关粮站干过一段公事,嫌苦,也嫌破烦,就辞职赋闲,有时出去做些零活,挣点小钱。年全国号召城里人下乡,他家户口被转到了城郊的村子,一夜之间变成了住在城里的乡下人。吉庆爹每天要按时去队里上工,迟了会扣工分。没工分到了秋天就分不到粮食,没粮食等于没了活路。吉庆爹闲散惯了,生产队给他套上了“紧箍咒”,地里的活一样也不能少。他不会干农活,又不得不干,一年四季起早贪黑,身体慢慢支持不住了。

吉庆爹有个本家兄弟马哑子,年少在街巷里小偷小摸“掏包儿”,被关进了看守所,出来当了园艺场的临时工。

园艺场在县城西北角老城墙边,清末是富商马家的果园,叫“北园子”。50年代成了县林业工作站和治沙林场,几经折腾,更名园艺场。“北园子”原产鸭梨、冬果,70年代引进了红元帅苹果,破天荒地成了当地五百年没有见过的稀罕物。苹果成熟了凭票供应,没关系的人等着好苹果卖完了,抢买烂苹果。没钱买苹果的大人和孩子,会在苹果收获前越墙入园,结伙偷吃。

双喜和吉庆说,虽然“耳聋半边瓜”,但马哑子身手敏捷,跑步如飞,又因嘴歪眼斜,带点傻相,人见了先怵三分,是看园工人中最厉害的。

马哑子没老婆,爱喝酒,周末会带一小袋苹果,在南街副食店打一瓶当地酿的白酒,一路喝到吉庆家,找吉庆爹聊天,两人用哑语聊些别人看不懂的事。马哑子高兴时会嘿嘿笑,对人和事不满就小指举到嘴边,“呸呸”地啐。

吉庆十岁那年,他爹得病去世了。马哑子来吊丧,独自坐在棺材边上喝了一瓶酒,抹着眼泪摇摇晃晃走了。

吉庆哥高中毕业,在大队小学当了民办教师,挣工分养活一家三口,钱粮时常跟不上趟。吉庆妈在国营中药仓库找了一份工作,打理甘草、锁阳,装包交给药店。吉庆妈小脚,白皮肤,很精干,孩子们都叫她马婶。见到双喜和我,马婶会从黑色大襟口袋里摸出一截甘草或锁阳,塞到我们手里,说:“甜得很,吃,吃上。”

双喜约吉庆和我去园艺场,说是看看马哑子。在园艺场马哑子宿舍门口,双喜探头看了一眼,说马哑子醉了,睡着了。吉庆说:“那就回家吧,改天再来。”

双喜诡谲地笑了:“你以为我叫你们来是看马哑子吗?我们是来吃果子的!”

我和吉庆跟着双喜猫腰钻进了果树林,不一会,上衣和裤腿里憋满梨和冬果。一个看园工人发现了我们,大喊着向我们跑来。双喜带我们爬上破城墙,回头望着看园工人笑。

我们坐在城墙上吃果子,议论着下次的行动计划。三人忘乎所以,吉庆一扭头,发现马哑子竟然出现在双喜身后,两只手虚握成拳状,两个小指轮番伸到嘴边,使足劲“呸呸”地啐,脸上露出愤怒和鄙夷。吉庆拉起双喜和我,说:“快跑!”我们连滚带爬跳下城墙,再看马哑子,他在墙头上呲着白牙嘿嘿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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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庆家院子里有两棵沙枣树,银白色的叶片里垂着一串串青色的沙枣。吉庆和我坐在树阴里,在白底红格的陆战棋纸棋盘上挪动着黑色胶木棋子。

双喜进来说:“我奶奶又犯病了。我那双胞胎姐姐又上奶奶身了。”

双喜家有五个姐姐,他排行老六。双喜五姐前面有一对双胞胎姐姐,年四岁时先后夭折了。没想到十几年后,双胞胎姐姐的“幽*”隔三岔五就附身双喜奶奶,借她的嘴抱怨、泄愤,一说就是半天。双喜奶奶每次“犯病”,家里人就请邻居隔空劝解,给看不见的双胞胎姐姐求情下话,直到她们脱离了双喜奶奶肉身而去。“*魄”离开后,双喜奶奶会如释重负,住了嘴,从土炕上爬起来,恢复了自己说话的语调和声音,但对前半晌发生的事、说过的话全然不记得。

马婶说:去看看吧。双喜走在前面,吉庆和我走在后面。最后是马婶,踮着小脚紧走慢赶。

双喜家的大院,静得像枯井。双喜、吉庆和我等马婶进了大门,跟她进了双喜奶奶的屋子。

双喜奶奶的屋子里有一股霉味,气氛紧张。她一身黑粗布外衣,像块黑色不规则木板躺在铺了白羊毛毡的土炕上。她头朝炕墙面朝天,黑色的平绒圆帽扔在枕头边上,*白相杂的头发胡乱散开,如同沙漠里干枯的蒿草。两只小脚搭在炕沿上,鞋底前掌和后跟已经磨通了,露出了白粗布袜子。她右边是暗红色的炕柜,柜子上叠着四五层被褥;左面是方形炕桌,桌上放着一只盛了开水的白瓷碗。

双喜奶奶情绪亢奋,脸色通红,说着半明半暗的*话。先是一个尖利的童声:“你介个死老婆子,把我和妹妹害得好惨啊!我们不饶你!”话音刚落,双喜奶奶又用另一个沙哑的童声说:“奶奶,你狠心把我们饿死,你就有脸活在世上?”

马婶说:“娃娃们,饶了你奶奶吧,你们得病走了,怨不得老人啊。好好走吧,不了欺负活人了。”

双喜奶奶的尖利童声回答说:“爹妈修水库去了,几个月不回家。奶奶你给我们吃点树皮、麸子也行,就不给,眼睁睁看着我们饿死。”沙哑女童声接上话:“奶奶你活一天,我们就找你一天,天天问你要吃的。烦死你。”

双喜的五姐站在门口,央求道:“姐姐们,你们走吧。搅得全家不安生,有啥意思哩!”

双喜奶奶的尖利童声更加锐利:“哼!没有你,我们还饿不死哩!妈妈生了你,我们就没人心疼了,饿死也没人管!”沙哑女童声:“奶奶心里卧着黑狗,不给我们吃,不给我们看病!我们在墙根里躺了几天,一口水也喝不上。”

马婶说:“好我的娃娃们,再不了说了,赶紧走吧!”

从中午到晌午,双喜奶奶一直用两个童声说话,没有人能让她停下来。

双喜听得无聊,对吉庆说,别管了,我们出去玩玩。

吉庆说:“去农具厂吗?”

双喜说:“听说农具厂附近吊死了人,以后不能再去了。”

吉庆说:“那就去园艺场?”

双喜说:“也不行,最近看管得紧,抓住了要挨打。马哑子住院了,没人帮我们说话。”他停顿了一下,说:“去文化馆看戏吧,我得把孙大圣那怂的自行车轮胎戳破,把他晾在院子里衣裳塞进鸡窝,叫他再瞎咋呼。”

我们从西街往东街走。四点钟的太阳,劈头盖脸打下来,强光里的物体散发着闷热。街上行人稀少,两旁树木萎靡,好像在午睡中迟迟没有醒来。

???(本文照片由李玉寿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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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润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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