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治白癜风最好的医院 http://baidianfeng.39.net/bdfby/yqyy/姥姥家的院落很大,分里外两院。里院三间正房,三间东厢房。六间房全是石板的,这是当地农户富裕的标志。石板房不用抹灰,不怕雨淋,不怕雹打,不怕雪冻,也不怕脚踩,一辈子不修也不漏。北房的东窗前,有一棵沙果树。盛夏的时节,沙果熟了,一个个在枝头探出圆圆的小脑袋,白胖胖的脸上涂着粉一样的一层绒霜,摘一个放在嘴里,甜绵中带着微酸,爽口、清嗓、提神。东房的南窗前,有一棵香梅树,结出的果子比最大的杏子还大,半边红,半边*,就像太阳和月亮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里院还有香椿树、梨树、花椒树,房后有杨树、枣树和桑树,西墙角下,还有一棵又粗又直又高的大榆树,站在山头上向村里望去,首先看到的是树杈上悬着的老鸦窝,每次和表哥在山上砍柴,我总是指着老鸦窝说:“看,那儿就是家!”在外院,树就更多了。杏树、山楂树、沙梨树、栆树,把院子遮挡得全是树阴,就像一团绿云飘浮在院子的上空。外院的墙周围,还有好多棵榆树,尤其是一进大门口,右侧的墙脚处有两棵并蒂的大榆树,像两名威武的战士,日夜守卫着这座美丽的家园。阳春三月,杏花红了,梨花白了,栆花*了,闻一闻,香气从鼻孔一直香到心里,在院子里稍站一会儿,浑身都像喷了香水一样。蜜蜂忙不嗲地钻进花蕊里,传粉采蜜,喜鹊鸟、百灵鸟、*鹂鸟在枝头比赛着歌喉,雄鸡站在架上喊着太阳,母鸡扑着翅膀报告着产蛋的喜讯,紫燕飞来飞去在房梁上做巢,灰鸽子在房檐下咕咕地细语,一阵微风吹来,树冠发出呼呼的低吟,整个院落形成一支和谐悦耳的自然交响乐曲。我常常想,这些树,是姥爷姥姥勤劳的象征,汗水的结晶,生命的凸现。当初为了买这块园子,三冬腊月,姥爷爬紫荆关,蹚易水河去收购猪毛。易水河的水冰凉湍急,双腿站在水里,就像万把钢针刺在心上,一上岸,风一吹,两腿全是裂纹。古人说“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描写的就是男儿出征的悲壮和苍凉,“不复还”只说明跋涉了一次易水,而为生计奔波的姥爷,不知在易水河两岸“复还”了多少次。每次收购回猪毛后,姥姥连夜进行梳理,手拿鬃刷,把长鬃、短鬃一绺一绺地梳整齐,绑扎好,然后再送到天津、北京去买。姥姥梳鬃的时候,姥爷趁着这个间隙,还要做豆腐,从去皮、浸泡、磨浆、过滤、点卤、压板,全是靠人工体力,尤其是磨浆时,不论天气多冷,姥爷也只是穿一身单衣单裤,一根“丫”字形的木柄,一端绑在如草帽大的磨盘上,一端用绳子吊在房梁上,使木柄与磨盘成一条水平线,然后两手握住”丫“把,不停地摇晃,带着磨盘转动,使涨鼓鼓的豆瓣顺着磨眼一点一点地下漏,再顺着磨沿滴出乳白色的液浆。晃出一道豆腐的液浆,需要三个小时,为了赶在吃早饭前去买,姥爷常常是鸡叫过三遍后就起床,晃完一道液浆,浑身上下全成了汗水,如同从河里爬上来一样。靠着勤劳和汗水,姥爷姥姥购买了这块约三亩地的园子,姥爷又自己打出坯,拉来石头和石板,盖起了房子。买来树苗,一棵一棵地栽下。姥姥几次对我说,等有了力量,再盖上三间西房,就像四合院了。等再挣了钱,给每个舅舅分别置买这么座院。姥姥还对我说,等我长大了,娶媳妇的时候,也给我买这么一座院。我知道,姥爷姥姥有着美好的梦想和宏伟的蓝图,靠着他们的双手,这梦想和蓝图一定会实现的。“四清“运动开始后,母亲始终惦记着舅舅们。我们村折腾得天翻地覆,不知姥姥村如何。大舅在村里当会计,二舅在生产队当队长,他们是否会受到冲击呢?母亲想回娘家看一看,可村里抓得紧,所有的男女劳力都不许外出。经过考虑,母亲决定让我走一趟。一听说去姥姥家,我高兴得一跳老高。好长时间了,我真的想姥姥,想舅舅了。自我生下来以后,刚刚满周岁,母亲要天天下地去劳动,就把我扔给了姥姥,我是在姥姥的膝盖上,数着天上的星星,闻着满院的果香长大的,一直到我该上学了,母亲才把我接回来。上着学,我仍然放不下姥姥,一二年级的时候,每周周六的下午,舅舅都来接我,周日下午再把我送回来。那绵绵的亲情,就像一条长长的丝线,一头拴着我,一头拴着姥姥。每年腊月三十,我都要吃完中午饺子才回家,没有间断过一年,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姥姥去世。每年年三十回家的时候,姥姥都要给我缝一件新棉袄,我上大学其间,身上穿的仍然是姥姥用一针一线缝做的粗布棉袄。它合身,柔软,暖和,就像姥姥用深情的胸怀温暖着我一样。吃过早饭,我带着母亲的千叮咛万嘱咐,一个人上路了。我一边走一边想,现在正是杏子成熟的时候,姥姥一定挑出那又大又甜的杏子给我留着,姥姥也一定挎着篮子又到街上去卖了。抬眼望望路两旁,麦子变*了,整个田野就像铺满*橙橙的绒毯,大概过不了几天就要开镰了。舅舅们一定下地收割小麦去了,他们那里麦子熟得早,每年麦子都是从南往北熟,从西往东熟,姥姥村在西边,舅舅们打下麦子,一定磨好面,说不定姥姥早已把面发好,等着给我蒸白白的馒头呢!不知为什么,路上很少见到行人。我只知道我们村不让人们出村串亲戚,难道其它村也限制吗?我沿着一条望不到头的壕沟向前走着,四处安静得只有我的脚步声,壕堑上偶尔传出几声鸟鸣,吓得我身上一乍一乍的,完全没有了姥姥家院子里鸟叫的婉转悠美。听姥爷讲过,这条壕沟,是日本*子侵占后,日本*子抓民夫挖的一条封锁沟,也是一条交通沟。县大队的武工队员,在这条沟两旁,打过好几次伏击战,歼灭过好多*子和汉奸。他们会变成*吗?他们会出来拦住我的路吗?我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脚步越急,几乎都要跑起来了,恨不能一下子迈进姥姥的家门,扑进姥姥的怀里。我这是第一次一个人出村迈岭,我刚刚十岁,虽然母亲平常说我胆子大,但身临其境,我又真的胆小了。不知不觉中,我来到小坎庄村前。去姥姥家,这是必过的一个小村庄,十几户人家,一条街从这头一眼看到那头。街上的背阴处,三五个鬓须老人或蹲或坐着,表情木然,几个看上去和我年龄相仿的小顽童赤着背在土堆上玩耍。我放轻脚步,尽量不引起他们的注意,可是,当我接近他们的时候,其中一个男孩指着我对其他伙伴说:“看,那个走路的小小子穿着新衣服呢!”呼拉一下子,他们从土堆上跑下来,像蜜蜂一样围住了我,七嘴八舌地问我这问我那,有的问我是否地富出身,为什么穿这么干净的衣裳,有的问我是哪村的,干什么去。好家伙,他们怎么像电影里打日本*子的时候站岗放哨查路条的儿童团!是他们很少见到行人稀奇,还是欺我人小面生,还是他们警惕性高?我一一向他们做了回答,告诉他们我是贫下中农,是去看姥姥的,姥姥也是贫下中农。他们见我说的不慌不忙,回头看了看路边的几个老者,老者对他们点了点头,一个比我个子稍高的男孩下命令似的对我说:“那你走吧,你要是说瞎话,你回来的时候我们就不放过你。”我向他们点了点头,表示坚决保证,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出了村,离他们远了,我深出了一口气,阶级斗争的烈火真是形成了燎原之势,连这么小的村都燃烧起来了,我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竟被这样盘查,要是大人过路他们该怎么样呢?其实,他们也是乳臭未干,对什么是阶级斗争又比我能多理解多少呢!咕-——咕——壕堑上几声鸟叫,我顾不得再想下去,吓得像一匹受惊的小马驹,撒欢一样朝着姥姥村跑去。我一口气跑到姥姥村村口,慢慢放松脚步。姥姥家在村子的最西头,要是穿街过去,再有人盘查怎么办呢?想来想去,我决定沿村边绕过去。爬过一条沟,翻过两座坡,姥姥家就到了。我抬眼望去,怎么不见老鸦窝呢?那棵高高的大榆树怎么也没有了?我心存疑窦,急忙忙跨进姥姥家的院门。啊,门口处的并蒂榆树也不见了,满院子残枝败叶,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龙卷风,一片萧条,一派冷清,再也没有遮光闭月的枝繁叶茂和鸟语花香的美丽风景了。我的脑子嗡的一声,想象着一定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我径直跨进里院,喊了一声姥姥,仍不见任何动静。要是往常,一听见我的声音,姥姥早就迎出来了,而今,只有那条大*狗向我望了望,摇了摇尾巴,没有咬一声,就回到窝里卧着去了。传说,一次哪吒与舅舅二郎神大战,二郎神放出狗来咬哪吒,哪吒说:“好狗不咬外甥,咬了我叫你狗牙错掉!”狗摇了摇尾巴离开了。从此,狗就再也不咬外甥了。姥爷和舅舅们都不在家,妗子和表哥表弟们也没在姥姥屋里,只有姥姥一个人盘腿在炕上坐着,满脸愁容,似乎是在独自落泪。我又叫了一声姥姥,姥姥撩起衣襟擦了一下脸,问我:“你妈呢?”我回答:“在家呢!”我问姥姥:“院子里的树都没了,这是怎么回事呀?”姥姥很悲伤地说:“叫村里和生产队给伐了,抵你大舅和二舅的退赔款。唉,全完了,三十八棵大树呀,这不是割人的肉吗!”姥姥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怕我跟着伤心,忙舒开腿,下了炕,拉开柜橱,端出盘*橙橙的杏子:“这是给你留着的,吃吧,以后再也吃不上了。”姥姥说着,眼泪又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要是平常,这么喜人的杏子,我会一口气吃上十个二十个的,但今天,我却怎么也吃不下。在这危难的时刻,姥姥忍着痛苦和悲伤,依然惦记着我,这鲜美的杏子,分明是姥姥带血的心,我怎么忍心去咀嚼呢!房外的狗叫了两声,可能是有生人进院了。姥姥急忙端走杏子,我向外迎去。大*狗跑到我跟前,摇了摇尾巴,我抚摸了一下它的毛,弯下身子用脸在它身上亲了亲。这条狗多好哇,好几十天了,它还记着我,还和我这么亲密,多么通人性啊!而人呢,却被阶级斗争的风雨冲昏了头脑,冲走了人性。外面走来了姥爷和邻居存舅舅,是给舅舅们来分家的。经过“四清”运动的折腾,姥爷实感这个三代同堂的大家庭不能再维持下去了,决定分开,各过各的日子。不一会儿,舅舅们都回来了。他们知道了姥爷的意图,彼此看了一下,谁也没有说话,任凭姥爷安排。第二天,把院子一分为三,栽上石碣,把房屋、家具和锅碗瓢盆拉出清单,搭配均衡。从此,一个完整的院落变得四分五裂,姥爷姥姥为之奋斗的四合院,成了终生未圆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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