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熟了，姑姑也在栓狗工地附近找到一份抱砖头的小活，收入增了点，可以改善一下生活。可她背着孩子干活的身影，却让每一个看见的人都辛酸。除了无奈，栓狗找不到形容自己心情的任何语言。
几个月过去，姑姑又有了。听城里人说：有一种叫什么“B超机”的仪器可以检查出是男孩还是女孩，如果不想要的话，可以打掉。听起来有些残忍，但姑姑坚持要去。
给姑姑做B超的那家门诊并不大，但生意似乎很好，顾客大多是年轻妇女，不时有人从房间里被人搀扶出来，看着让人心里直打颤。姑姑不说一句话，脸色苍白。栓狗说算了，拉着她要走。姑姑一咬牙，排队去了。检查并不复杂，结果出来了，怀的是女孩。医生问要不要，姑姑不等栓狗开口就抢着用手比划着说不要。栓狗看见她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坚定，只好由她去了。
栓狗抱着心愿在手术室外不停地来回走动，姑姑仿佛进去一天了，仍未出来。最后，一个护士模样的的女孩跑出来，告诉栓狗姑姑刮宫引起大流血，需要住几天院。栓狗要去看姑姑，被一个医生拦住：“怎么搞的，刚生过孩子几个月又怀上，现在刮宫又受伤，你们也太残忍了！先去交钱吧！”医生训斥得栓狗哑口无言。
回到他们栖身的小屋，栓狗的表哥正好从老家里出来，在这里遇上了。他给栓狗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栓狗家的麦子被抓计生的抢走了，连架子车和驴都被拉走了。公社的人说：“要是栓狗再不回去，下次就要拆房子。”要不是吴凯爹出面阻拦，公社的人早把房顶都拆了。吴凯爹给王多福借了两百块钱把架子车和驴赎回去了，麦子赎回去还需一千多块钱，再也无力赎了。后来栓狗再没听到家里和两个孩子的任何消息，不知她们怎样过。
好长一段时间，栓狗谨记医生的话，不让姑姑再次“受伤”。栓狗承受着心理与生理的压抑，冷落姑姑。白天拼命干活，天黑上床倒头便睡。因栓狗的卖力，收入也多了一些。
姑姑却急了。“我们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不动声色地问栓狗。其实栓狗何尝愿意这样，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哪。
他们又回到如常的生活中去，白天在浑浊的空气里为生存卖力，夜里在简易的房子里为他们的香火流汗。折腾了一段时间，姑姑告诉栓狗她又有了。栓狗不知是该快乐还是担忧，忆及前次的刮宫事件，现在想来还后怕。所以，这次谁也没有提做B超的事。
转眼他们已出来半年多了，姑姑已经出怀了，老板怕得罪当地的领导，不喜欢孕妇在他们厂上，喊他们到其他地方去做。面临失业，栓狗与姑姑合计，与其在这里受罪，不如回去找个亲戚家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带上心愿，他们启程回家了。
栓狗先把姑姑母女送到河东的一个表姨家，栓狗的表姨是潘玉兰的表妹，自他们结婚时来过栓狗家一次，以后没见过面，现在走投无路了，只好贸然前往。
到达表姨家时已是夜里一点多了，她家在村庄中部，成群的狗追着栓狗他们狂咬。没有人给他们打狗，偶尔从虚掩的门里探出个脑袋，瞄他们一眼就缩了回去。敲响表姨家的门时，表姨已睡下了，表姨父一边问：“谁啊？”，一边迟疑地开了门，见是栓狗，惊喜地叫了声：“栓狗”。表姨起来，一边烧火为他们做饭，一边询问栓狗他们的近况。听了栓狗他们在外一年多的流浪生活，表姨独自长吁短叹起来，谈话间眼泪从她苍老的面颊上滑落。最后她斩钉截铁地说：“栓狗，就住我家，吃好的做不上，苞谷面糊糊饭不让你们饿着。”表姨的话让栓狗感到无限的温暖。表姨的三个儿子都已分家另过，两个老人相依为命，栓狗期望能在表姨家可以呆上一阵子。
安顿好姑姑和心愿，第二天栓狗便往家里赶。进门时潘玉兰正坐在小板凳上剁猪草，召弟和迎男蹬在火炉旁，地上摆着些烂瓦片和破碗片，上面放着些搅拌过的煤灰和猪草，看样子姐妹俩正玩过家家。见栓狗进屋，两个小孩忙丢下手中的活，往奶奶背后躲去。一年多不见，她们恍惚间已不知栓狗是谁了。潘玉兰又惊又喜，放下菜刀，喊声：“拴狗啊！你回来了。”声音好像被什么卡住，颤抖着双手要去为栓狗舀饭。在昏*的煤油灯下看见母亲满头的灰白，仿佛有一块石头压在栓狗心上，半天喘不过气来。栓狗问：“爹呢？”召弟抢着说：“爷爷去串门了。”栓狗才知道，他们走了以后，王多福的队长也被撤掉了。这两天乡上和大队里正清查帐目呢。想起爹一生为了养儿引孙，老都老了，还受这么多的折腾。栓狗的心里酸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