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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4/24 19:44:00

黑河边上

作者:柳静林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坐班车进城。离黑河桥不远,我都会将头探出车窗,瞅一瞅黑河水涨了没有,水域宽了还是窄了。若宽了,它的水线便上涨到堤岸处,浑流滚滚。瘦薄的岸,岸沿下黑褐色松软的泥土,似乎承载不了上游浑流的下泄。我的眼神随着浊浪在追寻,一截枯木或一种动物的尸体。有时一轱辘粗的圆木,随着浪一颠一跛,摇摇晃晃从祁连山而来。有时水面上飘着一头牛,或一只松鼠,牛泡得滚圆滚圆的,不知牛有多重,水的浮力又有多大,这浊浪竟把牛尸翻转得像荡秋千似的。枯木牛尸钻过了黑河大桥的桥孔,晃晃悠悠向远方飘去了。我的心像下了雨,这浑水泄下去,不知下游两岸,又淹没多少农田,泄下多少淤泥。

我家就在黑河下游,家的前面是一条正渠。每到春夏,便满满荡荡一渠水。人们的节奏便是跟着水跑,提闸放水,螺纹钢渗着油渍,农人的额头照着骄阳,又红又黑淌着热汗。大路冒着烟,植物张着干涸的嘴巴,全凭这一渠水来浇灌。就这样,黑河水日夜奔流不息,浇灌沿河两岸几十万亩土地。

春种秋收,五六月份麦子熟了,浇过最后一次灌浆水。空气里到处弥漫着麦香的味道。全村老幼齐上阵,麦收季节,五更时分,村子里便灯火通明。驴车,牛车,羊群,似乎要进行一次集体大搬离。整整半月不分昼夜的收割,村子里到处都是麦垛。麦垛高耸入云,而农人又黑又瘦,只剩下皮包骨,剩下两只象征生命意义大的出奇的眼睛。可人们干劲十足,这麦收真的是在和老天赛跑,赛时间,赛晴天,赛打雷下雨。越是骄阳,农人心里忧愁越是减半。牛磙儿,骡磙儿齐上阵,“吱吱呀呀……”,像夏天万箭齐发的虫鸣。麦捆多的,骡马赶不上雷雨的速度,也会找主家有手扶子的,后面带个笨重的石磙子,震天雷地,赶一赶进度。临村有个开手扶子的年轻人,瘦的跟猴似的,就因为开手扶子碾场,发生事故,被石磙子活活碾死,现场我没见着,只是道听途说,死的很凄惨,破了面相,还留下两个年幼的孩子。当时我听了,心里栖荒得很。这天,这地,这黑河岸边的人们,无论生存环境多么恶劣,都离不了日月的浑流,生生不息。

那时,十几岁跟着大人忙碌的我们,最怕的还是村里的那个疯老太婆,她穿一身的灰,灰裤会衫,衫子是大襟的;头顶一帕咖啡色顶子发白的头巾。说实在话,她衣服还挺合身,五六十岁,身材有点干瘦,虽然疯,但有模有样,年轻时,肯定是一个美人胚子。之所以怕她,有时在路上遇见,她会追着我和姐姐跑,你快她快,你慢她慢,攆上你,然后脸对着脸,神经质似的瞅着你,自个自嗫嚅道:“这不是我家的丫头,我家的丫头早已出嫁了,不远,不远,就在前面……!”然后她放过你,又拍屁股又倒缩,嘴里念念有词:“你那个霉小子,倒霉八辈子,全贪着吃了,也没发财……”。她一会儿骂李家,一会儿又骂陈家,我们不懂,可我祖母懂,说那老婆子可怜,年轻时,那可是精明强干的女人,只因为儿子生的多,一共四个光光头,分粮食时,受了饥荒,受了刺激,总认为是干部分粮不公平,才导致吃了上顿没下顿。祖母叹气,命苦奥!我们也跟着唏嘘,女人受一辈子的苦,临了,却疯了。

疯婆子顺着大路一路向西,邻村第一家,整齐的砖木结构四合院,掩映在参天古木中。那个小院就是她闺女的家。胖胖的男亲家,是大队第一书记。别人肯定会嫌弃有这样的疯亲家,可胖书记一点都不嫌弃,进门相迎,递茶倒水。书记在村里是好书记,做亲家,他也心怀仁慈,可怜那疯老婆子。儿子的媳妇很漂亮,细细弯弯的眉眼,像极了她妈。疯女人见着了女儿,似乎有万语千言。可是,真正见着了女儿,她细细打量一遍女儿生活的家,对着女儿指一阵天指一阵地,碎碎念叨着一些别人永远听不懂的话,喝几口水,又疯疯癫癫倒退着出了院门。

麦收结束了,家家户户粮满仓。人们的脸上溢满了笑容,那种黑色苦焦面相的疲惫,随着麦子的丰收,随着各家各户锅台上热干面的风行,皮肤已随着清晨第一道太阳光的照射而变得白皙。人们像过节一样开心着,彼此询问着各自的收成,“你打了多少?籽粒怎么样?”“饱的很,磨的面粉又白又精!”人们笑着,寒喧着,连走路都是乐悠悠的。

包产到户,人们尝到了甜头,从心底里由衷的感谢*的好*策。交售夏粮一个比一个积极,牛车,驴车,骡车齐上阵。我记得父亲的牛车要拉二十多袋麦子,整整两千多斤。粮站上车水马龙,人们瞅着验货员手里的验麦仪器,水份小于15%的收,大了,弄到晾台上去晒。晒到下午三四点,验货员后面跟了一群人,挨到谁家的麦摊,都谦恭的捧上一捧麦子,放到验货员的铝制漏斗里,“11%,10%,收……!”得到指令的人,便开始装袋子,等装好了,扎口子。装车,过筛,在装袋,最后上电动履带,上垛。整个程序紧张而有序,工具都是相互接着用,东家的扫把,西家的铁锨,用过了,各自归还。粮交了,钱领了,人们扬着手中那一沓沓薄薄的钞票,数了一遍又一遍。紧缩的眉头晕开了,满心欢喜喊上老婆孩子,去吃那小镇上久违的牛肉面,臊子面。等日暮*昏,牵了各自的骡马车,叮叮铛铛一群人,殷红的脸庞便渐渐消失在夕阳的一片火红中。

麦收留下的空茬地,整齐的麦茬在阳光的照射下,渐显苍白,干枯的麦根如同农人心里永不消亡的绿色一样,容不得土地闲置浪费。于是在初秋炎热天气大雨之后的时光里,人们趁着土地的潮湿,开始播种荞麦、油菜、秋葵、等农作物。半个月过去,大地一片峥嵘璀璨,紫红的,粉红的,成片的绿色消溶着农人心头的寂寞。他们离不开土地,一年四季在土地上扎营。他们没有去过远方,最远,就是县城。至于那个疯老婆子,反倒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不知道人们是向往远方,还是对远方有了无限制的憧憬和美好。关于疯老婆子的传奇,人们传了一个又一个版本,说她日夜颠倒不睡觉,披着夜色,从家乡飘着麦香的*麦地,穿过长满沙枣树的林场,一路唱唱合合,和星星清风对着话,顺着国道线,有时追着卡车跑,有时又扳着拖拉机的后车门,疯跑一阵,吓得过路司机以为半夜三更遇见了*。乡亲们描述的疯老婆子像一只会飞的鸟,她想走多快,就能走多快,脚劲儿快得连年轻人都撵不上。她渴了喝溪水,饿了吃野果,也吃麦粒、稻粒。我亲眼见过,她将不*不绿的麦穗掐下来,放在手心里揉皱了,吹掉麦芒和麦壳,就手一扬,麦粒全进了她那瘪瘪的嘴里,开始有滋有味咀嚼起来。当时,我看不穿也看不明白,生麦粒有啥好吃的呢?倒现在才懂得疯婆婆的意愿,挨饿年代,拖家带口的她,分不够口粮,日子栖荒的她,被饿怕了。那时的麦粒假如有现如今包产到户这般壮实,她会得失心疯吗?如今的她像一只天边的飞鸟,想往哪儿飞就往哪儿飞。累了,睡进墓坑或沙地;睡醒,继续赶路,她会从西城驿跑到东城驿,五六十公里的路程,人们说着,像说神话一般,没有鄙夷,没有嘲笑,反而觉的疯老婆婆得道成仙一般。从那以后,我的心里有了质的量变,老婆婆不是疯子,她应该是神,向往美好生活的神。她不怕苦,不怕累,年轻时她耗尽了心力,年老了,她终于疯疯癫癫,做一回自己。像一只自由翱翔的鸟,不为生活所累,不为儿女愁,她彻底自由了。她的儿孙,都很孝顺,儿媳会为她留饭,换洗;儿子忙完了农事,会顺着天边找他们的娘。而他们的娘似乎不愿接受儿孙的孝心,越跑越远,以至于,后来,消失不见了。

油菜花旺盛,*灿灿一片又一片,成群的蜜蜂嘤嘤嗡嗡,像盛开了一场花事,又想点着了农人心头*色的梦想;粉红的荞麦花在清晨雨露的滋润下,颜色渐渐变成深红,籽粒也随着秋风的渲染,越发饱满起来;枣子也花花绿绿,带了眼圈藏匿在如箭簇一般的枣叶间。秋天的黑河两岸,繁花似锦,玉米棒子鼓鼓胀胀,缨红的穗丝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血红的高粱羞羞答答压弯了腰;绿油油的甜菜,叶子底下罩着碗大的块茎。放眼望去,哪儿都是丰收在望的景像,农人的心越发的欢腾。夏收秋播的疲惫还未散去,他们又在酝酿冬小麦的播种了。

黑河两岸又开始忙碌了,驴车骡车牛车齐上阵,木头车里运载着堆砌如馒头状褐色的牛羊粪。人们总是不约而同,说忙就忙开了,东家没叫西家,西家也没叫东家呀!我明白了,这是节令……!人们总是赶趟似的忙,哪怕起早贪黑,哪怕水米不打牙,一定要赶上节气。我记得,运粪时节,我和姐姐只有车帮高,好在驴和牛都很安稳,父亲把我们抱到粪车上,跟在他的车后面,缓缓悠悠,别有一番情趣。路过河滩,小河里清澈见底的水流,小鱼儿在水底里招摇,柔软的河床上是碧绿的青草。七八月份的“湖湾”真的很美,河与草场,人们称“湖湾”。“快看!天鹅……!”顺着姐姐的手势,远处的河湾边真的有天鹅,“一只,两只……六只!”白色的天鹅翩翩起舞,引颈高歌,不知它们是在呼朋引伴,还是贪恋湖边美好的景色。天鹅的出现,一石激起千层浪,人们纷纷游走告说,“我看见了!”“我也看见了!这黑河两岸,风水宝地呀!肯定会发达的!”果不其然,后来的后来,一步步的建设,一层层的涵养,从祁连山到黑河湿地的生态养护工程,宜居宜游,已不是梦想。

从儿时的我到步入中年的我,黑河两岸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高速公路,高速铁路,拦河大坝,跨河大桥,种籽加工企业,物联网蔬菜基地,生态园,生态家园,国家湿地公园等等。车过黑河大桥,漫天的水域一眼望不到边,小桥楼阁迂回曲折,黑鹳,天鹅,麻鸭,斑鸠,翠鸟等鸟类在芦苇丛里,在冒着白汽的水面上你来我往,相互追逐。不是江南,胜似江南。

一座宜居宜游现代化农业城市正在黑河边上冉冉升起。

李煜文化研究会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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