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袁远
从榆林市到大柳塔镇,笔直的沙漠公路一眼望不到边际,两边低矮的沙漠植被起起伏伏,沿路伸向远方。行驶在如此平展又广阔的高速公路上,头顶陕北蓝格盈盈的天,车载音响正放着一首许巍的《故乡》,那感觉简直妙极了。
这样的场景乔能文一生中经历过无数次,不过他早已忘了曾经的欣喜若狂。对于他而言,能够如此洒脱能够如此自如地“吃着火锅唱着歌”,不容易三个字已不足以概括和形容。一切都来得太苦了。仿佛沙漠深处的一株沙枣树,被人种进沙土里,等待它的,要么是成功要么是成仁。在少雨干旱的鄂尔多斯高原,等待老天爷的施舍,不如自己行动起来。
没去陕北之前,朋友高永齐君曾多次告诉我,乔能文以及他的神木市能文机械吊运有限公司绝对是陕西工程机械行业里的一只“巨鳄”。除了规模庞大,大概还因为乔能文本人从业时间长,颇有点资格老、名气大的意味。我想不通高君的形容,心中揣摩良久,窃以为乔能文似乎不好相处。既然形容为“巨鳄”,是否尚有“獠牙”?干这个行业的人,我总以为不光要有一股蛮劲,还起码是个厉害的角色,否则催款要账这一项就是难事。
高君的不恰当的形容,让我一路忐忑。从事采访工作多年,这一次却格外小心。虽然准备良久,但一见到乔本人,我多少还是有点紧张。倒是乔能文开门见山,“昨天舟车劳顿,没休息好吧?”一下子让人感到既亲切,又熟悉。我本就端着的姿态,在闲聊之中也逐渐放松了。
那是一次再常规不过的采访,却意义非凡。作为部门组建后的第一次宣传成果亮相,我格外重视。乔是大咖,采访他自然而然。为了执行早已拟定的主题,在这之前,我们已拜访过多位陕西吊装界的能人,因此作为例行工作,这次采访并无多少其他发挥。那是我第一次深入到榆林以北的区域中,人烟稀疏的小镇、摩肩接踵似的拉煤车、澄澈的红碱淖、艳丽的夕阳余晖……无不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乔能文却并非高君所形容的那样,至少,在众多人眼里他不是一个厉害的角色。相反,他温文尔雅,白色的衬衣上套一件灰色的毛马甲,干净而利落,俨然一介文人雅士。面对我的提问,他回答简练、逻辑清晰、出口成章,尽管说话带有一点当地口音,但还算洪亮可辨。这让人确信他一定是一个富有能量的人。他行走南北多年,浓厚的方言已被普通话稀释不少。作为这个行业的佼佼者,见惯了大多数土生土长的本土老板不善言谈的样子,但我没有想到乔能文竟如此富有演讲的天赋。我曾见过一位高官娓娓而谈的样子。其思维之缜密,其逻辑之清晰,得见今日之乔能文,两者在讲话时的神采简直神似。
乔能文的演讲天赋无疑来自于他多年的经历,当然也有其锲而不舍的学习。提起每年年底财务人员提交上来的报表,他说自己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出账入账这些数据是固定的,因而也能通过自己的琢磨搞得清清楚楚。
进入吊装运输行业,已有二十多年。在这之前,乔能文可谓人生坎坷,又充满传奇。
乔能文出生在距离大柳塔镇不远的沙漠深处,家里姊妹众多,父母是本分的农民。据他讲,爷爷那辈攒下了不少家业,但到父亲这一代算是家道中落,日子十分寥落。能吃上白面馍馍和大肉这样的“干的”几乎是遥不可及的梦,即便到了逢年过节这样的大日子,依然是以“稀的”为主。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父母拉扯着兄弟姊妹几人,艰难度日。
一次父亲好不容易给他买了一支两元钱的钢笔,乔能文却在无意中弄丢了。回到家被父亲斥责之后,陷入悔恨之中的乔能文,遂下定决心辍学去赚钱。贫穷是罪魁祸首。他一针见血的发现了问题所在。可是年龄小、个子矮的他又能找到什么活呢?起初他和大人一起合作在生产队干活,越往后干越没有人跟着他干了。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吃不好营养跟不上,自然没力气。同在一起干活,乔能文势单力薄,与谁搭伙谁吃亏。
穷则思变。
正巧赶上姨夫想出售他的二手手扶拖拉机,乔能文一眼看到了机会。可是他全身上下连十块钱都没有,怎么能买得起姨父的价值一千五百块钱的手扶拖拉机呢?想来想去,他把目光放到了村里三个即将出嫁的姐姐身上。他们都刚刚收了彩礼,但还未置办嫁妆。于是他开始游说他们并开始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次“众筹”。分别允诺好一年后还清本息,三位姐姐难得遇上这样的好事,基于对其人品的了解,便答应了脑子活泛的乔能文。
乔能文买到手扶拖拉机后,简直换了个人,一天到晚在外面找活拉活,有时候一天只吃一顿饭,所有人都认为他疯了,但只有他知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之后他就全部还清了所有欠款并略有盈余。这让他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依托机械设备去赚钱,要比人手拉肩扛容易得多。
经过一两年的努力,他很快变卖掉了原来的手扶拖拉机,重新购入一台崭新的四轮拖拉机。开着这台崭新的四轮拖拉机,他独自踏上了去往大柳塔的征途。那天是不是也阳光明媚、晴空万里,乔能文想不起来了。提起自己第一次从村上进“城”,他说自己毫无任何知识储备,根本也辨不清东西南北,就一路问一路走,到了大柳塔镇。
没有活源,他就一路打听辗转去了一位亲戚那里。买了一大堆东西,期望对方能给自己揽一点活。结果是活没揽到,身上仅有的二十块钱全部买了礼品,连吃饭钱都没有了。“那个时候就是那么实在。”乔能文不无感慨地说道。这一幕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平第一次去*原找舅舅揽活的情景。或许跟孙少平一样,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乔能文把亲戚关系看得比任何人透彻。
几经周折,他终于在大柳塔附近找到了一份拉砖的活。外路人乔能文终于在大柳塔站住了脚根儿。这之后,他相继跑过客运、开过大车,最终在发现神木市大件运输市场的空白后,他很快跳了进去并逐渐坐上了这个行业的头一把交椅。如今,在大柳塔镇乃至神木市的公路上,额前印有“能文吊运”四个大字的半挂车不说随处可见,却也司空见惯。
九十年代,他又敏锐地发现,随着能源化工类产业相继落子大柳塔,市场上对吊装的需求愈来愈旺盛。于是他开始采购了一台二手的随车吊,作为自己进入这个行业的试金石。很快,乔能文发现比起自己之前从事的运输行业,吊装行业利润更为丰厚。截至年初,乔能文旗下的能文吊运已拥有汽车起重机18台,覆盖50吨到吨;履带起重机22台,覆盖50吨到吨;重型拖运车辆50多辆,已发展成榆林市乃至陕西省最为专业化的吊运一体化工程设备类公司。
公司发展越来越大,乔能文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除夕当天,他还在朋友圈里斥责一家合作公司不履行合约,到了年底仍然不结款,毫无底线。在传统的中国春节到来之际,能让乔能文动怒,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止一次。浸淫工程机械行业多年,乔能文深知这个行业的规则,“最大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他提起这个事情依然义愤填膺。
据有关部门统计,截至目前,吊装设备在陕西省的保有量已近三千台,如此多的吊装设备,与陕西近年来的快速发展有关。巨大的基建投资,必然导致对工程机械设备的巨大需求。部分工程机械厂家通过低首付甚至零首付、半年贴息等方式,一味降低销售门槛,导致涌入这个行业的“淘金者”也越来越多。乔能文一家独大的现状正在被改变,市场行为导致的行业内部优化在逐步升级。
乔能文看到了这一点。等到年这个行业再度热浪滚滚的时候,他显然比很多人更为淡定。在这之前他买了1.2个亿的设备,但市场投资瞬间下滑,他也迎来了这个行业的“寒冬”。很多人变卖设备,纷纷逃离这个行业。尽管他也异常艰难,甚至员工的工资几个月都发不出来,但他仍然在坚持。那个时候心灰意冷,他几度想过放弃,但手底一百号员工需要养家糊口,他是领头羊,不能倒下。
波谷很快过去,乔能文迎来了波峰。这一次他的淡定并非是苦尽甘来后的淡然处之,而是他从机会中看到了危机,机会中看到了潜在的挑战。粗放式的经营,一味追求利润,而忽略了管理中存在的问题。作为吊装行业的资深从业者,他认识到人才和管理的重要性。他请来了专门从事企业管理的职业经理人,梳理企业经营路上的各种弊病。在他的办公楼里,至今能看到各种企业文化标语。
他尝试着把企业推到一个新的台阶,为此,他给自己报了各种各样的经营管理班,为的就是“哪怕有一个点子能够启发你那也是好的。”他和这个行业的很多土生土长起来的老板一样,很早就进入社会,未能系统正规地接受学校教育,但后天却从未停止学习,甚至比很多高学历者还要刻苦、还要用功。
成功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乔能文说在陕北这片土地上,做生意根本不可能离开酒。他本人好喝酒,但不嗜酒。碰到朋友来访,他必热情招待。喝酒是自己最为真诚的一种表达方式。不管是*府领导,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还是手底下的员工,乔能文凡喝酒,从不拖泥带水在酒场上打哈哈,只要喝必一饮而尽。酒品如此,人品似乎也如这般酣畅淋漓。听外地朋友说陕北羊肉好,每逢过年,他必宰杀一百多只羊,赠送朋友、客户和员工。
生意越做越大,乔能文在榆林的名声也越传越广。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自己赚了一点钱,可每回回家看到依然无甚变化的村子。乔能文动心了。乌鸦反哺,羔羊跪乳。尽管出门在外几十年打拼,家乡帮助自己的并不多,但家乡永远是那个最为坚实的后盾。在乔能文的多番努力下,他的村子被评为“最美乡村”。为了真正地给乡亲们办实事,解决大家的就业问题,他又与村集体合作开发了乡村旅游度假区。对于家乡,他一片赤诚。他说自己富并不是真正的富,乡亲们共同富裕那才是真正的富裕。
酒劲上来,乔能文哼起了陕北民歌《山丹丹开花红艳艳》。一阵歌声过后,他说自己那个时候开拖拉机帮别人拉砖,临近年末合作方未结款,他不想开车回去,又没有钱回家,只能死皮赖脸地扒顺路的拉煤车回去。他刚翻上去,就被发现了,于是跳下车。等司机再次启动,他又悄悄地翻上去,如此反复,终于回到了家。他说那个时候的自己真是走投无路,无奈又无力。
清末陕西巡抚毕沅曾在一篇文章中形容陕北高原,他说圣人布道此处偏遗漏,意思儒家文化的春风吹不到偏远的陕北,因此自古以来陕北这片厚重的土地上总是生出一群离经叛道者和反对世俗者,明末的李自成要算最为豪杰的一个。后来陕西作家高建群对这一现象进行了创造性的解释,他认为受儒家文化浸染较少也让陕北人比起关中人的保守、陕南人的木讷,陕北人更具有创造性。他们不受禁锢,不受约束,能高吼也能隐忍。革命者高岗如是,作家路遥更是如此。
乔能文说他的根在陕北,不像很多陕北人有了钱就移居别处,他眷恋生养自己的土地,他说自己是毛乌素沙漠的儿子,此生都不会离开。曾经当他坐上飞往德国的飞机的时候,他想怎么就叫我乔能文把事弄成了呢?他有点不相信。他说大柳塔成就了他,他对大柳塔充满感情,他一生都感谢大柳塔,感谢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他说,很小的时候,当他看到沙漠中长出来的沙枣树,他都感到无比激动。这么贫瘠的沙土地,沙枣树竟然能顽强地长出来,真是令人惊讶。
如今的乔能文,不也是一株沙漠里长出来的沙枣树吗?
(乔能文,陕西省榆林市神木市人,神木市能文吊运机械有限公司总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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