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想到沈苇,我的兄弟。我的*印象和记忆,几乎都绕不开他。一位带有传奇色彩的诗人,获得过鲁迅文学奖。他实际上是浙江人,生长于柔和秀丽的江南。青春时,曾四处行走,寻找心目中的天堂。最后,抵达*,他觉得找到了。于是,定居,写作,并成家立业。他一直在有意培养自己的*气质。二十年过去了,沈苇成了*人,留着胡子,沉稳中透着热情和爽朗,像个智者,话语不多不少,夹杂着*腔调,总是微微笑着,不时地显出沉思状,能豪饮,能抽磨合烟,能熟练地拍开无花果,同时又绝对不失江南人的细腻和内秀。
第一次见沈苇,是在黑海。当时,我正在中国驻康斯坦察领馆任领事。沈苇来了,随中国作家代表团。我们在黑海边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饮酒,畅谈,跳舞,几位茨冈乐手在一旁奏着欢快的曲子。我还邀来女诗人阿美丽娅参加我们的聚会。一支舞曲后,沈苇突然抱起阿美丽娅,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将她轻轻放回座椅。这一奔放而又温柔的动作,让阿美丽娅露出灿烂的笑。连衣裙花一般盛开。
几年前,一个夏天,我和松风到乌鲁木齐开会。刚到宾馆住下,沈苇便出现在门口,给我们带来了他的大作《*盛宴》,一本美丽的*指南,充满激情和诗意。诗人写的书就是不一样。我和我的同事都爱不释手。那些天,我和松风就携带着这本书走天山,走布尔津,走喀纳斯,走禾木。我牢牢地记得书中的一句话:“旅行着是美丽的。旅行者因对远方的向往和抵达而能得到远方的奖赏。”远方的奖赏。说得真好。这是沈苇的真切感受,是他的心里话。在相当程度上,正是远方成就了他:作为男人的他,作为友人的他,作为诗人的他。
沈苇用诗歌和深情打开了西域之门。在我们心目中,他已然成为西域的代言人,极具号召力。瞧,初冬,他的一个电话,朋友们便从四面八方赶来会合:耿占春从海南,赵荔红和徐大隆从上海,我从北京。我们为《西部》而来,我们为沈苇而来,我们为远方而来。此刻,远方已变成近旁,已变成一张生动的脸。在下午五点的光中,这张脸溢出薰衣草的气息。
二
有些名字,我会莫名地喜欢,比如枫丹白露,比如青海,比如阿月浑子,比如鹰嘴豆女孩,比如薰衣草。我见过薰衣草吗?也许在图片上。图片上的薰衣草总是以群众形象出现。大片大片的薰衣草。海洋般的薰衣草。薰衣草让人们想到法兰西,想到法兰西的普罗旺斯。其实,*也有薰衣草。听说伊犁就有。可我至今还没到过伊犁。
记忆在闪回。去喀纳斯的路上。我和松风坐在疾驰的吉普上,眼睛忙碌地望着周边的景致。松风对自然有着特别的在意和敏感,曾译过不少自然主题诗歌和散文。那篇《普罗旺斯四季》译得美极了。我想在此引用一段:
*伊犁薰衣草基地
图源网络
尚未采摘的杏子,黑黑的挂在了无一叶的枝头。修剪过的葡萄藤那缠结的指头伸进光秃秃的褐色土壤里。冬天的落日,苍白而浑圆,随后会是一轮血红的圆月低垂西天。热气正在哪家马背上蒸腾。田野里白茫茫一片,长满了开着白花的野芝麻菜。一个个金雀花丛,被先端鲜艳的*花映得格外明亮。迷迭香簇里,一枝乐观的紫罗兰独自盛开。远方,几缕鸿毛似的轻烟,在凝滞的空中笔直轻飏。喷泉四周的苔藓上,裹着一层薄如蝉翼的冰肤。清晨与*昏,枪声“砰砰”不断。呻吟声,号叫声,猎犬铃儿的叮当声,脚下冻土的嘎吱声,拖拉机发动时的咳嗽声,雪松原木在烟囱里的噼噼啪啪声。雪给乡村裹上了隔音层,四野一片寂静。周遭弥漫着这个季节的气味:冻僵的空气散发出的木头烟味,早收的松露那厚重、几近腐烂的气味,正在压榨的橄榄那油腻腻的香味。冬天最后一场雪,不过是山顶洒上的一层糖霜。
(松风译)
那分明也是在写喀纳斯。梦幻的喀纳斯。
突然,一片紫色出现在视野里。薰衣草。我和松风都如此认定,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欢呼。司机体贴,特意放慢车速,好让我们细细看看这片紫色的海洋。LAVENDER!松风轻轻用英语念道。
我们见过薰衣草吗?我和松风坚定地认为那就是薰衣草。直到前些天,一位朋友告诉我,那兴许并不是薰衣草,而是紫苏,一种同样是紫色的野草。呵呵。这么说,这些年来,我们记忆中储存的只是薰衣草的幻觉。也挺好的。美丽的误会。什么时候,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