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成功画）
父母的心事（外一篇）
付云霞
暖春，长庆小区门口一侧突然竖起几个广告牌，上面都是各种户型图：唐昭陵皇家墓园，座北朝南，阳光普照，山清水秀、左青龙右白虎，龙虎缠绕的风水宝地……。几个营销的年轻人每天从早到晚在大门口帮着出进的老人们开大门、提蔬菜、送出迎进、问寒问暖、无微不至、甚是殷勤。他们的口号是“为七十岁以上退休老人送温暖”。父亲跟他的牌友们于是停止了麻将、象棋和双扣的热战，手持免费券顶着太阳排队一上午领回来十个鸡蛋。过了一个星期又打着雨伞排队领回来一袋荞面。又隔了一个星期终于被说服上了昭陵一日游的班车，回家时手里多了一壶油和几张广告纸。清明节前我倒休回家去看父母，饭间父亲宣布，他在昭陵皇家墓园给他和母亲买了墓地。园区余亩分24个区，比我们的小区还要大几倍。他选的是18区13排4户，座北朝南，夫妻和睦。园陵内都铺设高档花岗岩墓基，按照唐文化风格建筑绿化布局，又在皇家墓园周边，是个风水宝地。离我和弟弟家都不远，以后上坟也近，我竟无言以对。父亲77岁高龄，患有高血压，脑梗，前几年青光眼加白内障，手术后视力还是日渐下降，我站在他对面三米处不出声，他只能看见有个人的轮廓，根据衣服色系深浅大概能辨别出是男是女，但看不清我是谁。父亲喜欢看书，总抱着放大镜一个字一个字的看。我给他买了智能手机，安装了樊登读书会让他听书。姐姐给父亲买了按摩椅，按摩拖鞋，理疗仪。父亲一边数落我和姐姐胡乱花钱，一边笑呵呵的打开让我教他怎么使用。而母亲最近总是把我们姊妹都聚集在她身边，舍不得我们离开，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说她一辈子从来没有欠过任何人的债，死了也无感。说前阵子刘阿姨去世，因为儿子很少去看望舅舅，舅舅来刁难外甥不让给母亲出殡。又说王阿姨前两天下午还在门口跟她聊着天来，前天晚上因脑溢血去世了，儿子远在内蒙，女儿远嫁在宁夏，都是昨天才赶回家的。没有提前做老衣买墓地，去世之后退休办连夜派人买的现成衣服不仅贵穿着还小，买的墓地也比提前买的贵两万；小区很多老年人都提前给自己置办好了寿衣……。母亲叹息着说：“唉，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二舅他们了，你大舅大姨已经去世了，弟兄姊妹就像一头蒜，掰开个豁口就会逐年越来越少。”我便约了弟弟带着母亲坐飞机去银川看二舅二姨三舅他们。舅舅姨姨们抢着推母亲的轮椅，兄妹几个推着母亲在燕鸽湖的湖畔赏鱼、散步、唱秦腔、回忆他们的幼年的趣事；小孩子一样在沙枣树下给母亲捡沙枣。虽然都已经年迈身残白发苍苍，但说说笑笑的场面温馨至极，母亲的笑容好像回到了童年一样灿烂。从银川回来，姐姐请教了懂行的老人，给父亲和母亲买了上好的绸缎，花三天时间亲手给父母做了四套七件。母亲满意的翻看着绸缎花色，说都是她喜欢的，可惜她身体不好穿什么都不好看。母亲把每一件衣服都拿出来欣赏：白绸衬衣衬裤、黑底红福棉衣棉裤、有福有寿香色云云上衣、黑绸罩裤、红呢大衣、黑色绣花鞋、枕，红*锦缎被褥。母亲一件一件抚摸着衣服念叨着：“绸缎不能太好了，太好了化不了。”我跟姐姐说：“我们不懂，只觉得要给您买上好的您喜欢的才对”。母亲抚摸那些绸缎的时候，像极了小时候我看见爷爷每天都进窑洞里抚摸他的棺材板时那踏实与幸福的模样。母亲把衬衣套在棉袄里面，衬衣领子和袖口跟棉衣用针线缝了几针，把衬裤套在棉裤里面，同样用针线把裤腰跟裤脚缝了几针说到时候好穿。我发现棉衣罩衣领口的纽扣是两个母扣，以为姐姐缝错了就要拿过来重做。母亲说：“这个领口不用纽扣，到时候是要摘下来给子女留作念想的，你一定要记着摘；到时候穿上衣服之后一定记着把领口袖口和腰上的缝线抽掉；还有你爸喜欢手里有个扇子，扇子记着给你爸筒在袖筒里；还有这个袋袋里的宝石是要含在口里的，不要给我们含，跟元宝一起放在衣袖里面就行……。戴在我身上的首饰都是你跟你姐姐买的，到时候火化前你们就摘下来，别让别人拿走了……。”母亲的声音有点哽咽，而我早已泪流满面。母亲继续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方形饭盒，取出包了三层手帕的首饰递给我说：“我没有*金白银，这是用五毛钱的*铜钢镚打出来的，是六对*铜手镯和六个戒指，你们姐弟三个，两个女婿一个媳妇每人一份……。”跟母亲的对话我已经不能继续，只是手里捧着这包首饰感觉不知所措，泪水不停的往下滴，感觉母亲在给我安顿后事。其实我本不想这么早给父母置办这些用品，总感觉好端端的又买墓地又做寿衣，感觉我们好残忍，好像父母马上就要驾鹤西去了似的。可父母有他们的想法，他们已过了古稀之年，脑梗、心脏病、高血压、耳聋眼花、腿脚不方便、各种老年综合征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意外；这也许就是他们的心事，他们不想拖累我们。想我咿呀学语时父母不厌其烦的教导；蹒跚学步时是父母的紧张与担忧；上学时父母在暮色中的等待；第一次离开家时父母的千叮咛万嘱咐……。如今，父母一天一天数着我们离家的日子，望眼欲穿的等待着我们回家能去看住他们，那怕是我们什么都不带，只是回家看看；吃一顿他们做的饭菜；听听他们的唠叨；陪他们说几句话；让孙子们在家吵闹一番，他们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而我不能常伴父母左右，只有每个月休息给母亲洗脚剪指甲，洗头理发，给他们改善生活。我只有一个想法，尽孝要趁早，乘他们还健在的时候多陪陪他们；带他们出去多见见世面；尝尝没吃过的东西；穿上没穿过的衣服；完成他们未了的心愿！我不想等到将来，只为他们净身穿衣，对着逝去人说，对不起！（聂旭画）解放三寸金莲外婆出生于年，是踩着她的三寸金莲一步步从男尊女卑的旧社会走到了新中国解放；封建思想在外婆的脑子里已根深蒂固，顽固不化；在外婆的世界观里女人自古以来就是要遵循三从四德、相夫教子的传统。到了年大姨八岁的时候，愚昧无知的外婆还是坚持着她的老观念旧思想，给大姨缠了和自己一样的三寸金莲。从此大姨缠了三寸金莲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跟着外婆做针线，做起了大家闺秀。年的秋天，外婆的裹脚布伸向了八岁的母亲。那是深秋的一天午后，母亲和小舅藏在高窑里偷吃着*梨听见外婆在院子里对大舅妈说：“把你那些白布拿来给腊梅把脚给缠了，都八岁了跟个小子一样爬坡溜沟像什么样子。”大舅妈一溜烟回她的窑里端来了针线篮子。高窑就在院子东北角的半墙上，离地面五米高，是以前防土匪挖来藏粮食的。土匪来了外公就带着粮食和家人待在高窑里，上去之后把梯子拉上去院子里谁也上不去。高窑里珍藏着外公的余粮、*酒、蜂蜜、还有刚下架的三筐大*梨。母亲一边吃*梨一边奇怪的问小舅：“缠脚是干嘛呢？”小舅说：“就是把你的脚用布子缠成妈和大嫂那样的小脚”。母亲又问：“那娃娃亲是干啥？”小舅回答：“娃娃亲就是像二爸家的红梅一样，跟栓子定了娃娃亲就去栓子家吃饭睡觉当童养媳，不回二爸家了。”接下来一个下午母亲和小舅都藏在高窑上面，任凭外婆和大舅妈咯噔着她们那三寸金莲在院子里窜出窜进的喊她们的名字，直到吃晚饭也没下来。母亲见过外婆那双畸形的三寸金莲，如同一只握着的拳头，脚趾头从根部折断贴在脚底板上的，奇丑无比，根本就没有脚的形状。母亲心里害怕极了，怕自己缠脚以后也成那样；她也不要定什么娃娃亲去当别人家的童养媳，这么一想打死她都不下高窑。点灯的时候在生产大队干文书的二舅才匆忙跑回家吃饭，顺口说东庄张家小孩被狼叼走了他帮忙去寻找了，孩子找回来了可惜没气了。这下乱套了，外婆哭喊着全家人都出动去找母亲和小舅。母亲和小舅吊着双腿幸灾乐祸的坐在高窑门口数着天上的星星，同时看戏一般看着一家人提着马灯相互指责着为找她们而奔出了大门。村子里顿时狗叫人沸腾，灯光连成了一条条火蛇散向村外的各条小路。这时候小舅吃多了梨肚子疼要上厕所，母亲说什么也不愿下高窑，小舅说：“他们找不到咱们肯定不会回来的，咱们上完厕所回去睡觉，明天一早拿两个馒头继续上高窑藏着。”。兄妹俩这才放心的摸着梯子趴了下来，办完私事顺便把大舅妈拿来的裹脚布塞进了炕烟门之后，没事人一样爬上炕睡觉了。半夜的时候，外婆她们拖着已经咯噔不起来的三寸金莲疲惫的回来了，看见炕上熟睡的小舅和母亲，外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妈妈吆，两个娃娃在家呢。”第二天天不亮，母亲还在睡梦中被大姨摇醒：“腊梅、腊梅你还不快跑，妈又出去拿裹脚布了。”母亲睡眼朦胧的出溜下炕，被外婆堵在了门口。受外婆指示大舅妈摁住母亲的胳膊把母亲压在炕上，外婆把母亲脚趾头扣着折向脚底方向，用一条白布紧紧的跟包粽子一样五花大绑。母亲哭喊着使劲的蹬着脚求饶，说她以后听话不乱跑，不上高窑偷梨吃，不上树掏鸟窝了……。即便如此，外婆是心意已定加之昨夜的气还没消呢，怎么可能放过母亲。母亲的脚被缠了厚厚一层布穿不上鞋，整整一天就跪在炕上抓石头；上厕所的时候就踩着大姨的鞋用脚后跟咯噔着去。晚上母亲偷偷的在被窝里松了布裹脚布。第二天一早外婆又给母亲紧紧的缠上，这次力度比上次更大，还用针线缝了起来。母亲感觉她的脚趾头快要断了，双脚疼得直接落不了地就跪在炕上哇哇的哭。晚上大舅回来了、大舅是县剧团是个压轴的武生，有文化也见过世面。大舅进门第一眼见母亲被缠了脚在炕上哭，一顿数落外婆说：“都什么年代了还缠脚？妇女早都解放了不用缠脚了。”说着就拆了母亲的裹脚布。外婆理直气壮的说：“女娃都要缠脚，一双大脚以后找不到婆家，缠了脚早早订个娃娃亲送过去接点口粮。”大舅说：“谁说大脚找不到婆家，那是你们旧社会的老思想，现在男女平等、女孩不用缠脚还能上学；而且婚姻自由，你不能包办婚姻；家里没粮食不是梅娃的错，不能让梅娃去做童养媳，梅娃聪明我要带她去念书！”外婆转过头悄悄对大舅说：“不缠就不缠，我也就吓唬吓唬她，女娃娃念什么书？。”又回过头大声说：“梅娃都快上天了你管的了，跟着*娃上高窑，掏鸟窝，塞烟囱，这那是女孩子干的事，这女子不裹脚就反了天了，念书不把学校给拆了！”大舅这才笑着说：“天她上不去，你要再给梅娃缠脚定娃娃亲我就带她去念书或者上戏台学唱戏，也给你省一碗饭，我们团里正好缺个小花旦！”外婆最终答应大舅不再给母亲缠脚订娃娃亲，但坚决不同意母亲去念书唱戏，母亲的双脚总算逃过了一劫！年12月，国家正式将3月8日定为妇女节。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妇女儿童权益保护法》开始实施。这一改革妇女的地位提高了，女性得到了尊重；人权也得到了保护。迄今为止每年三八妇女节这天妇女们都享有半天假；大小企业都要为妇女同志送上礼物；家里的男士们也会绅士般为自家的女王送上精美的礼物。回顾历史，对比当下；妇女同志从解放三寸金莲开始已经觉醒，走出封建社会；走上工作岗位；穿上时尚的着装；迈开双腿和男同胞们携手担负起家庭的责任，共同承担起国家的重任。现代的妇女不再是弱势群体、不再墨守成规、不再甘愿压迫；她们有自己的观念、自己的事业、自己的思想、而且是掌管家里经济大权的主导者。妇女解放不仅解放了她们的三寸金莲，而是解放了女同胞们的自由和权益；天赋和潜力，思想和灵*。付云霞，70后，长庆油田职工。爱好文学，擅长写作。《我的母亲》《陀螺队长》《安全家书》《紧急救援.来自四面八方的关爱》《记忆中的端午节》《我的搭档娟子》《接过父亲的红旗》《温馨冬至》《忆苦思甜腊八节》《家乡的年味》《塑雪感悟》等作品在中国石油长庆油田网站发表。
做一个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