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贱虽复殊途,因果竟在何处?(《梁书·范缜传》)
一
上个周末,与母亲聊天,说起外婆一辈子“没吃过好饭,没穿过好衣裳,”感触颇深。母亲姊妹众多,排行老末,家乡称称“老疙瘩”。在那个贫穷、疯狂、颠倒、封闭的年代,道德崩塌,伦理失序,非但没享受到宠爱,反跟着老人尝遍辛酸。
在塞上平原,野生的、或长见的树木和草,多耐干旱、风沙和盐碱。野草生来遭受牛羊的啃食,刀铲农药的无情猎杀,却仍生生不息。而树的命运稍好,比如沙枣树,木质很硬、也带刺,如果不加修剪,往往会长得横七竖八的。生活在这里的人,彪悍、直爽、顽强,无论多么苦,多么难,也不会失去信心。当然,对于不喜欢的的事或人,像沙枣树那么直接,扎起人来快狠准,毫不掩饰。
七星渠,浇灌着肥沃的土地,却产不出能让人吃饱饭的粮食。无论怎么努力,家里也无隔夜粮。对外婆贫穷、饱受苦难的一生,甚觉难过。从内心来说,不愿写这样的文字,揭示人性的丑陋对自己也是伤害,何况当事人皆为长辈且多已不在世,而在世的,也近八十高龄。贫穷、封闭,是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战天斗地,只争朝夕,大集体无休无止的高强度劳动也限制着人的自由。我很少去外婆家,而裹脚的她无人送自己也难以出远门,所以对外婆没多少记忆。母亲保存着一张外公和外婆的合照,精明瘦小的小脚老婆婆,从相貌推测,年轻时应该很漂亮。至今能想起的,随母亲去看外婆,当时人已病重,卧炕不起,头发散乱,面容憔悴。我们回来没过多久,即去世了。
小时,常提个竹筐去给猪打草。野滩上,苦苦菜分蘖四方的叶贴着地面生,被铲去一茬,几天后会再次生出。人亦如此,低贱如草,一代又一代重复着相同的命运。在养育儿女时,毫无保留,耗尽心血,等儿女长大,自己变得老迈不堪,尤其失去劳动能力后,被子女嫌弃虐待,晚景凄惨。这样的轮回,像难以打破的魔咒,紧紧箍在处于社会底层的人头上。外公外婆生育三男五女,母亲最小。外公姓龙,在当地属外姓,是跟随父辈从中卫宣和迁到刘营的,解放后划分成份时,被划作中农。母亲提起这件事,至今忿忿不平,家里穷得叮当响,什么都没有,怎能划成中农。贫穷又老实的外来户,孤立无助,时常受本村大姓人家欺负。大集体时,队长徐富贵带人,到家里抢东西,看上啥搬上。嘴里还说:哪个是你家的?都是集体的。冬天,外公背个背篼到处拾粪,队里计工分的人不但将粪垒得尖尖的,还用铁锹使劲拍压。面对如此种种的欺压,只能忍气吞声,吃哑巴亏。
被贫穷长期折磨,人的心灵和肉体,过早衰老。母亲记事时,外公身体就不好,干不了重体力活,却还得牵头小毛驴,到南山驮煤贩卖。驴驮两袋,人再背两褡裢,到集市上卖掉,换成麦子。回来后外婆用石磨磨碎,白面烙饼,由外公拿到集市上卖钱,黑面自家吃。家里子女众多,当家的辛劳,外人很难体味。最困难时,无钱买粮,一次外公从街上买回别人枕头里倒出的稻壳子。外婆磨碎,放在锅里,用开水涮成糊糊,油腥气刺鼻,令人作呕,但也得吃。其实,他们在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吃过所有的草,甚至观音土、榆树皮都吃过,这又算得什么。据母亲说,当时有人吃了观音土,因难以消化,而被活活撑死。而榆树皮煮在锅里,根本不烂,嚼在嘴里又苦又涩,咽不下去。
像野草般生长的穷人,只能靠自己顽强的生命力战胜灾难。老天爷怜惜苦命人,有一次外公去山上驮煤,突遇大雨,只好睡在一孔废弃的窑洞里。半夜窑塌了,人埋在里面,第二天被人挖出来,回家休养几个月才缓过来。真是后怕,如果外公出了事,八个孩子,让外婆独自如何养大!淳朴、憨厚的性格,让他们逆来顺受,一生像蚂蚁那样为吃劳碌着。难道他们来世上,就是为了承受苦难的?谁又是祸根呢?怕是至死也没觉悟。
二
等子女相继成家,老俩口跟二舅,老大老三分门另过。对几个哥哥嫂嫂姐夫,母亲有敬重的,也有藐视的,霸道、心硬的大舅一辈子“黑心肠”,强悍、蛮横的大舅妈是“半吊子”,爱搬弄是非且*道的小姨父是“*钻子”,老实、内向不爱说话的二舅妈是“阴谋士”,狡诈、任性的三舅妈是“瘸子”。
外公外婆活着时,沾了大姨妈不少光。因大姨父从父辈开始就和蒙古“鞑子”交往,光阴比较好,时常送点粮食来接济。外公于年去世,享年75岁,年迈的外婆更加孤独。多年来,曾听过母亲讲过几次。外婆总会在雨天后到渠堰的大树根下刨蘑菇,回来晒干,等着盼着女儿来看她,给做蘑菇面。当时,这是最美味的佳肴。
二舅在世时,日子虽然穷,但外婆不受气。家里人口多,粮食奇缺,困难时,二舅拿棒子将果园里的树叶打下来,然后磨碎,煮成糊糊吃。二舅当兵,后转业在工商所上班,很孝顺,每到亲戚、朋友、同事家出礼,都要带个饭盒,给老母亲带些吃的回来。可惜,因患肝硬化,二舅于年四十多岁时便去世,最小的儿子才八个月大。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性的贪婪,体现在方方面面。尤其被利益蒙蔽双眼后,毫无原则和道理可讲。老人真正的苦难始于一付石头眼镜。二舅去世后,大舅觊觎二舅活着时戴的一付石头眼镜,经常去磨外婆,逼着老人找二舅妈要,三番无次的,婆媳终于闹翻。对此,我唯有叹息,儿子贪婪、不懂事,老人糊涂,也没“拿势”。二舅共生育五男三女,当时还没有一个孩子成家。二舅妈一个寡妇养活八个孩子一个老人,多么不容易,还要伤口上撒盐,要人家男人留下的遗物,断人念想,谁受得了?更何况,对那付眼镜,二舅妈确实不知所踪,据推测,可能是被二姨父拿走了。
前几天,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