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祥的妈妈
说实话,我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妈妈能这么长寿!今年八十二岁了,仍然身轻体健,每天都会步行一公里到村中央与同村的老年人聊天。回到家后坐在炕上总是拿一副纸牌悠闲地边看电视边玩。过年过节哥哥嫂嫂做饭,妈妈总会跑前跑后寻长递短。
妈妈生于年5月13日(农历三月二十四)。妈妈原本出生在府谷县镇羌堡孙姓翰林家庭,本可当大家闺秀的她,出生二十天后却被邻村芦沟王姓铁匠夫妇抱养。
府谷新民镇羌古镇
妈妈出生的翰林院
从镇羌堡抱着妈妈回芦沟的路上,姥娘不时揭开包被看身体孱弱的妈妈,担心难以养活。
姥爷、姥娘家很穷,住的地方是土崖上掏洞打成的前后耳阁。因土质差,坍塌后又在土洞前面拼接上一打椽子改成接口房,安了单扇门居住。尽管家境贫寒,抱回妈妈后,姥爷姥娘仍然竭尽全力当掌上明珠抚养。
当时姥娘、姥爷的侄儿媳妇三妗正生下大女儿巧姐,妈妈就与比她大九个月的巧姐一起分享三妗的一只奶。为了让三妗的奶水充足一些,姥娘、姥爷在冬天总会买上几付羊杂碎给三妗补身体。只要有讨吃婆姨路过,姥娘会拌上拌汤给人家吃,央冀给妈妈喂一口奶。就这样,妈妈在众人的抚育下长大成人。
妈妈从小居住过的芦沟旧窑洞
年正月,经人介绍,妈妈与比她大五岁的大大订了婚,同年腊月十八,大大把妈妈迎娶到家。腊月二十二,在奶奶的主持下,严家请了二十多个客人办了喜宴。那年妈妈十七岁,大大二十二岁。妈妈与大大相依为命,生下姐姐、哥哥、二姐和我姐弟四人。
为报养育之恩,每十天镇羌遇集,妈妈总会步行十五六里路回芦沟娘家缝补洗涮,照应姥爷姥娘。十一年来从未间断。妈妈心疼姥娘、姥爷,还把唯一陪嫁她的一对袖圈给了姥娘,让她卖了给农业社交粮钱。
年三月十四姥爷去世,同年七月二十四姥娘也离开了人世。在农业社的帮助下,二位老人草草安葬。
姥娘去世后,姥娘的一个叫王贵的娘家弟弟带着五个人上门闹事,把姥娘家仅有的几块银元、一只羊、一套清瓷餐具,还有能穿的衣服、仅剩的粮食全部驮回田家寨王家崖窑娘家。宽容的妈妈没有和她这个舅舅争竞,觉得姥娘、姥爷人都没有了,争这些东西有啥用?!
21岁时的妈妈(右1)与她的养母(右2)和
奶奶(左2)大妈(左1)抱着年幼的哥哥姐姐留影
妈妈感叹自己命运多舛:最疼爱她的两个老人不在人世了,奶过她的三妗要抚育七个儿女,无暇照顾她。在那段思念养父母的日子里,妈妈急需寻找亲情的庇护。尽管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还是背上半袋小米回到镇羌认亲,结果遭受冷遇。好强的妈妈精神受到刺激,不爱见人,不爱与人往一块走。因伤心过度,得了抑郁症,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难以控制情绪。从年到年,妈妈一直被奇怪的病魔困扰着,一过时节总会梦到芦沟的养父母,病态出现,情绪失控。
尽管养女的经历使妈妈的心灵受到创伤,但也难以掩饰骨子里大家闺秀的气质。精明的妈妈十分清楚,四个儿女才是改变家庭命运的资本。只有把儿女培养成人才能从根本上改变家境。带病的妈妈为了给家里多挣工分,从来没有误过一天下地干农活。刚开始背不动五十斤山野,后来耕地、抓粪、放水、砍草、锄地,样样都能。
我们家五代人曾在此居住
妈妈是那个年代村上唯一识字、知书达礼的精明女人。我在上学前就是在大人的怀里学会认字的。妈妈的心思、精力和希望,全部倾注在四个儿女身上。为了哥哥和我的学业,妈妈从未犹豫、从未惜力,狠心让两个姐姐在家务农帮助大人挣工分。村上只要来干部、老师,妈妈总会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就是讨饭的路过,也会给点东西接济。
为家庭兴旺作出巨大牺牲的
姐姐(右一)和二姐(左一)陪着父母
年,哥哥考上了高中,可家里穷得连打一斤点灯煤油的钱也拿不出来,懂事的哥哥想弃学回家早点挣工分替大人分忧。这一举动惹恼了妈妈,她一边哭一边教训哥哥:“咱这样的穷家庭,你们不好好念书还有啥出路?就是讨吃要饭也要把你们两个小子供出来。”在妈妈的坚持下,家里卖了口粮给哥哥当盘缠,送他上了府谷中学,成为村上第一个坚持念完高中的人。
睿智的妈妈
妈妈是我们全家大事不糊涂的“掌门人”,妈妈也是我们的良师。她的王法很重,我们姐弟几个稍有小错就会受到严厉斥责,所以小时候我们十分害怕妈妈。正是妈妈的严厉,才使我们姐弟四人从小到大很懂规矩。妈妈文化不高,妈妈也没有去过多少地方,可妈妈与生俱来的气质,妈妈对待大事的决断,妈妈的思想观念,妈妈身上那种令人敬佩的德行,不仅影响着我们,也影响着村上其他严氏子孙。妈妈常常教诲我们要与人为善,堂堂正正做人,兢兢业业做事,处事要公,待人要宽;要知恩图报,不要嫌贫爱富;还教我们说吃亏的人常在,忍让是福;不要小看人,量老不量小。家里在最穷的岁月,妈妈总要求我们姐弟四人穷要穷得直骨,穷没有根,怕的是没有志气。绝不允许我们到人家的地里摘一把豆角,掐一根谷穗,抱一颗南瓜,挖一窝山野。妈妈的这些话在小时候听起来只是朗朗上口,但现在才慢慢品出其中的深意,并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着我们的思想和行动。
穷苦的大大妈妈抱上了孙子
妈妈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小时候家里喂的当年猪连头蹄加上才能杀七八十斤肉,卖一半换零花钱,剩下的三四十斤分成小块,来一个客人给吃一块,家里人只能吃点荤腥菜。村上邻居家的婚丧嫁娶,妈妈都能应付自如,那怕家里再忙,也会放下手头的活去帮忙。如今八十多岁的老人了,还会有村上的邻居来请教大事小情的礼数。当年不怎么热心认亲的生母到了晚年也接到家里端茶递水侍候了几个月。即使曾经抢走姥娘家微薄家产的舅舅王贵,只要上门情礼相待,家里穷得没有其他肉食,也要摊上煎饼拌上风干的猪蹄、猪耳、豆牙招待。
妈妈和大大总是在土地上辛勤劳作
妈妈和大大对待长辈十分孝顺。爷爷的卡衣棉袄是妈妈亲手缝制的。年爷爷去世后,奶奶一直和我们住一起,有啥可口的东西,从来不会忘记给奶奶分一份。即使在野地里摘上一颗小瓜,也会分成七份,我们一家六口人每人一份,给奶奶一份。奶奶晚年瘫痪,是大大和妈妈为她洗衣涮尿,侍候到老的。
刚强的妈妈
年后,面对贫困的家境和妈妈突然出现的心理疾病,大大既辛劳又无奈,有时显得束手无策。既要给农业社放羊,又要想法给妈妈看病。但妈妈的病根是心病,亲人的逝去,亲情的缺失,还有对家境的忧虑,哪是大大能力所能解决的?我们一家的氛围随着妈妈的情绪变化而变化,“跳天猴儿”的我也尽力管好自己不闯祸,以在学校多获几次奖、多得几个第一来安慰父母。
大大妈妈挖苦菜
一个贫病交加的家庭很容易走上极端,可我们家却是村上最本份的人家。也许是爷爷奶奶家教严,加上妈妈骨子里大家闺秀的气质影响,六七十年代日子过得那样紧巴巴,大大从来没有把农业社的东西往家里拿过。那时,村里有的人家总是有*米捞饭、山野粥吃,可我们家不等过了七月十五,就没有了下锅的米。我当时纳闷:同是一个村,人均分的粮食一样多,自留地打的粮食也不比人家少,妈妈居家过日子也精打细算,为什么人家有吃的,而我们家总是不够吃?后来才明白,这源于大大妈妈的直骨:不贪不沾小便宜,不把大集体的东西往家里拿。
年住进了哥哥修起的砖窑
其实家庭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紧密相关。年代初,农村实行家庭承包责任制,我们家的吃饭问题得到解决。年,作为大大妈妈最小儿子的我参加了工作,已经有两个孩子的哥哥也在乡*府所在地沙沟岔办起了饭馆。我把第一次领到的两个半月工资.75元交给妈妈,家里终于有了买牲口和物资的钱了。
年冬天,我和如意结婚时
给大大妈妈跪下行大礼
年冬妈妈住院,侄儿严峰结罢婚
医院给奶奶磕头
事情总是一好百好,随着我们姐弟四人相继成家立业,家里的经济状况也开始好转。妈妈的疾病也慢慢地好起来了。年,我从米脂老丈人家把盛产的白菜籽带回家,妈妈让大大背着菜籽走乡串镇卖,一个集上能卖出好几斤,卖一斤能赚一斤的钱,一个集赶下来可赚二三十元钱。那时,大大俨然是个游走的商人,每逢孤山、沙沟岔、镇羌、蛇沟岔遇集天,总能见到他的菜籽摊前围着许多附近村庄的乡亲,做男人的尊严在大大悠闲自在的数钱中显露无遗。
年,我调榆林工作后,终于有了自己的两间平房和小院。年又有了一套单元楼房。住宿条件的改善,想着把辛劳几十年的父母亲接到榆林居住,让他们在晚年能享受一下城里人的生活,也让我这个一直在外读书的儿子有机会在父母膝下尽人子应有的孝道。那年冬天,大大妈妈终于同意跟着我这个小儿子来榆林居住。
年冬,大大妈妈跟着我回榆林住
那个时候我正值壮年,一直跟着市委书记搞新闻报道,过年也在基层。没想到父母来到身边,一天只能在早晚见到我这个儿子。过春节也随领导去米脂高西沟与乡亲们一起过,没能陪大大妈妈吃顿团圆饭。原本想让父母享受城里人的生活,可二老到榆林人生地不熟,即使身处闹市也因没有熟人而感到孤独。有时大大妈妈相跟着去红山梁上向北张望,遥望二百公路以外的府谷,思乡之情难以言表。有一天妈妈和我商量说想回老家住几天,特别言明不是因为儿孙不孝顺,只是放不下老家的地方。
村上住的严姓本家人和睦相处
妈妈大大割舍不下几十年的乡亲
上初中的女儿劝我,孝顺最关键的是要顺着爷爷奶奶的心事。那年秋天,大大妈妈以帮助二姐秋收为名回老家住了一段时间。我回老家看望二老时,见家门口的枣树、海棠树挂满了果实,院子里的海红果飘出诱人的清香,二位老人的精气神比在榆林跟着我们住时好了许多。我终于放话让父母自由选择,想在哪里住就在哪里住,再不强求他们非跟着我住不可。
屋后的谷子笑弯了腰
房前的枣树挂满了果
女儿回老家看望爷爷奶奶
大大、妈妈跟着我住了大半年又回去的经历,让我深深体会到做老人的故土难离。儿女们绝不能以尽孝之名绑架父母的自由选择。创造条件让他们生活在最熟悉的环境,才是为人子的责任。父母亲回老家居住,又把我们这些在外打拼的游子的心拴在了故乡。我们不仅要给父母提供优越的生活物资,还要帮助家乡改变生产生活条件。经过多方努力,我给老家争取资金修通了水泥路,再也不用担心天阴雨雪回不了家看望父母。年通村公路开通仪式上,当我站在台上向全体父老乡亲问好时,家乡人的热烈掌声让妈妈真切地感受到她的儿女们终于走到台前了。
院内的海棠、海红果飘出清香
回到老家的大大、妈妈也没有闲着,虽年过古稀,仍像村里的壮年劳力一样,每天到村上的东云沟煤矿、丈八崖煤矿给拉煤车垛堰堰挣钱,我们多次打电话安顿不让去,咱家不缺那点钱,磕碰一下受不了,可老人瞒着我们总是去。尽管老年人去了不让上车,只是充人数,但我理解父母的心情,他们这是为我们儿女争取利益。我也进一步理解父母不愿意跟着我住榆林的原因之一,是不想缺席老家资源开发应得的红利。
正在进行旧房改造
为了让大大妈妈住的舒适,年、年哥哥两次请来工匠对原来的旧房进行改造,东西两边又修起了客厅和套房,房顶也进行了起脊处理,使原来只有正面四孔窑洞变成了农家四合院。大大、妈妈住上了城里人也羡慕的乡野民宿。
大大妈妈住进了乡野民宿
为了方便联系,我们给大大、妈妈每人配了一部手机。已至耄耋之年的大大还学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