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枣树
文/傅世伟
那年深秋，阔别家乡多年的祖母回来了。缠过的小脚刚迈进家门，目光就被庭院中的那棵老枣树牵引了去。
在家人的簇拥下，老人拄着藤杖，紧走几步，来到枣树前，细细打量还挂着稀疏*叶的虬枝，手抚着斑驳纷裂的老树皮，就像是与老朋友交谈：“你还是这么壮实啊！”
听母亲说（她是听我曾祖母说的），这棵枣树是祖母嫁到傅家后亲手种下的。那时，我家大大的院子里，只有当私塾先生的曾祖父喜爱的几盆花草。出身农家的祖母想栽种些果树，贴补家用。于是，回娘家起过来好几棵半大果树，种在院里。谁知，栽下的杏树、梨树都先后枯死了，只有这棵栽下时已有十几年树龄的小枣树活了下来，并且一年比一年枝繁叶茂，果实也一年比一年挂的多。
那时，我家是个大家庭，从没分过家，一家四代人生活在一起，日子不算宽裕。枣树的鲜枣就成了全家唯一的奢侈品了。到了阴历七月，树上的枣就开始脊背泛红了。每天清晨，祖母总会早早起床，拿根长竹竿，打下一小篮还润着露珠的红枣，留一半儿给子侄们趁鲜吃，另一半儿蒸熟了捧给公婆。
祖母不到三十岁的时候，正值英年的祖父就因病离世了，扔下了祖母和两个年幼的儿子。从此，祖母就用柔弱的双肩担起了孝长扶幼的重任。
祖母不识字，却知道识字的重要，先让两个孩子跟着我曾祖父念私塾，后来，又竭尽心力，把两个孩子送进学堂读书，生活的艰辛自不待言。但不管多忙多累，祖母总是忘不了给院中的这棵枣树浇水施肥。枣树也报以累累的果实，给全家人献上几分甘甜。
枣树伴着祖母走过一年又一年的艰难岁月，伴着祖母由满头青丝到鬓如霜染。在我依稀有了记忆的那年，祖母离开家乡，到北京的伯父家一住就是二十多年,但叶落归根的心思也在一天天长大。
清晨，我还在睡梦中，院子里已传来“沙啦，沙啦”的声响。我双眼惺忪，透过玻璃窗，朝院里看，原来是祖母正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一把笤帚，一下一下把夜里风吹落在地上的落叶、枣梗轻轻扫在一起，然后，收进簸箕里，要端进屋里来，忽又止步，放下簸箕，进屋取来火柴，把这些枣叶、枣梗烧掉。
我疑惑的心开始明白，原来这是老人早年形成的习惯，不愿浪费掉树上的一枝一叶，还想像以前那样把树叶当柴禾烧，但现在家里已没有烧柴草的大锅灶了。
以后的日子里，祖母天天早起清扫院子，不管有没有树叶，总是细心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
祖母已是九旬高龄了，但身板儿还挺硬朗，从不闹伤风感冒之类的小毛病，生活很规律，吃饭从不挑挑拣拣，眼睛竟然不花。快到中秋时，听说我伯母要带着孙女几个人来看望她，心里很高兴，看到家里被子不够，自己捏针、引线，亲自做了一床棉被。
祖母很善良，也很开通，对于伤痛的抗击能力很强。我伯父和父亲也因病先后去世了。祖母悲伤些时日后，便顽强地挺了过来。只是让人不解的是，祖母好像很喜欢钱，不管哪个孙子、孙女送给她钱，总是说句客气话，就收起来，却又从来不花一分。我们想，这可能是老人勤俭劳苦一生的缘故吧。
经历了太多的苦痛后，祖母对老枣树似乎更加眷恋了，春天为它葬花；秋天为它清扫落叶……
那是一个深冬季节，这天清晨，我没有听到院中熟悉的扫地声，起身一看，院子里也没找到祖母白发稀疏的身影。我预感到了点什么，赶紧到祖母房中，但已经迟了，祖母已悄然走了，就像老枣树的一片树叶无声无息地逝落……
九十三岁高龄的祖母走了，老人积攒下的一笔钱正好做送走老人之用。这时，我们才明白了老人的心意。
每当到祖母坟前祭拜，轻声呼唤着祖母，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老枣树的样子……
作者简介傅世伟，沧州广播电视台主任记者。业余时间写作的多篇散文、小小说、随笔、评论等在本土报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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