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校门口走出,右拐,沿着起伏弯曲的公路。来到破败不堪的红雁街。风次曾来过一次,在晚上。锈迹斑驳的路灯昏暗几乎看不清手,水泥路面坑坑洼洼,像是被撕得血肉模糊的鸡皮。公交车驶过之时总是随着此起彼伏近似碰底盘的“轰啦”声。红雁街虽说是店铺林立,但远不是城市中的那样,有着灯火通明般的繁华。在这,都是些档次低劣、装潢简陋的小店。店内的光是古老的土*色,就像是从八九十年代的老木屋里灯光穿越到了这里,抑或是从未改变过,一直是这般样子。店门是紧闭的,门梁上挂着*绿色的棉花帷幔,将柔弱的*光一点不漏地裹在本就不那么亮堂的小店里。在浓厚的夜色笼罩下,总让人很不自在,压抑得厉害。路上行人尤其少,风次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到了公交站点。几个等车的人一声不响地呆立在那,模糊的灯光只能看见依稀模糊的脸。
此次,是白天。阳光照射在破烂不堪的路面上,将那晚不曾看见的都照得无处可藏。风次很想看清那晚候公交的人是怎的一副神情。他呆呆地边走边想,紧跟着众人,又四处张望。沿着街区,接着又踏上了干燥的土块小径上。路边修着一条宽阔的水渠,水深约摸仅有二三厘米,毫无力气地在水泥铺就的渠床上淌着。这以往一定是贫民窟,现在居民已经搬离。房屋被推倒而成为一堆经过炮火摧残的废墟,也许是因为干燥气候的原因,总感觉是有几十年的历史了。而从这片荒凉中走出来,正如从战地中逃出一般,一大片树林姿态各异地错落在干涸的河床两边。虽说没有一丝生气,却各有各的风姿,树根奇异的突露了一大半,弯曲成佝偻老人的病态枯槁状,恰到好处地生长在废墟旁,不失为一道凄美的风景。风次出了神的望着,不停地问道:“这是什么树?”因无人理会,自言自语般的重复着问了一遍又一遍。可谁也没能回答他,实在没办法,才伸出食指点了点前方同学的脊背,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树吗?”
“没记错的话,该是沙枣树呢。”“那你真是记错了,这应该是榆树。”
“不,不,我小时候曾见过,是槐树。”“沙枣树应该会开花,这个季节正是将开花的时候,一定不是沙枣树,我只能这么说。”
“榆树也不应该是这般才是——”
一支默默无声的队伍突然热闹起来,可最后依然没人能准确地给出答案。也许,正是因为从没有人记得,将它遗落在废墟旁,它才在本该发芽的春季依然不露声色地呆立在这荒凉尽头。风次这样想着,心头一热,竟跑前去抚摸了一番,将温热的脸颊贴在皲裂粗糙的树干上,轻轻地摩挲,无比爱怜。周遭的人小声议论起来,风次并未多加理会。而后,便跟在队伍尾巴,随意揩了一下眼角几近溢出的眼泪。
再向前些,是一条废弃的铁路。枕木已被拆除,只剩下锋利的砾石铺在原来的路基上。这条铁路该是穿过那片树林的。风次站在硌脚的石块上,朝后方的树林看去。“可不是吗?这以往是W市最富庶的地方。”前边的同学议论着说:“只因那件事发生之后,这里就完全沦落下去了。除了一些孤寡老人没有搬离,其他免遭此难的家庭,都逃离了这街区。”“是什么离奇的事么?竟让一个繁华的街区就此沦落。”另一个好奇的学生闻说此事,立马凑将上去。“这事从没一个固定的说法,微妙得很,我也不好言说。”“倘若你说楼兰的消失是谜一般的微妙,我是能够理解,毕竟是十分遥远了;可这事发生应该并不久远,怎么就如你所说,没有固定说法呢?难道是凭空没落不成?”好奇的家伙调侃似的说道。“你倒是提醒我了,这里的沦落就像是楼兰消失般迷离,且几乎是以同样方式。”那引起本次话题同学卖弄起了关子。
风次边顾着欣赏风景,同时听着他们那邻居大婶们话家常似的闲话。他虽谈不上感兴趣,但总觉得闲言片语间能有些许值得玩味的理儿。他曾在高中历史课上见过楼兰古城的图片,与这里的景象颇有些相似之处。他也曾在梦中幻想过真正的楼兰王国。对于那些陈旧迷离的充满未知的过往烟尘,他总想斟上一杯,蕴于口中细细品味一下才过瘾。
“那你倒是说说,莫要卖弄你的腔调。”
“那你们,可曾听说‘树舐血泪而春不生。”
“树可会舔血舐泪?”
“本该是不会,可没水的树该是会的;树与人无异,在面临死亡之时,能不择手段求生,哪怕以最残忍的方式。”
风次似乎觉得有意思起来,紧跟其后,侧着耳朵听着。“我先说说楼兰的离奇消失,以便你们更能理解。‘楼兰因水而兴,亦因水而亡’——”
“你怎能妄下定论,历史尚未有统一说法,不知所云。”一个文绉绉,带着副蓝框眼镜的学生斥道,浑圆的脸显得愤愤不平,且将双手背叠于臀部,颇有知古晓今的风范。
“我早说过,这说法不一,不好言说,权当胡扯罢——”那讲故事的学生又想故意调下众人胃口,假意沉默状。
“别装出副好为人师的姿态,你又能懂些什么呢?”
“迷离的历史供人猜测消遣,当做故事又有何妨?”显然,刚那招起了一石二鸟的作用,肥脸学生被众人齐声指责。
太阳跌至了行人对面,斜射过来。春天就是如此,只要太阳稍远些,天气就转凉啦。从后方吹来的冷风使得风次不住得打着寒噤。鼻子忽的酸了起来,风次掏出纸巾,轻声地洗了一个鼻涕。
“那我接着讲啦,大家可得认真听了,我认为是很值得一听的——”随即,他清了清嗓子,顺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说将开来;“楼兰兴于沙漠绿洲,这是我无需口舌大家就能明了的。那时的楼兰与邻国往来贸易十分频繁。与条支亦有来往。也就是阿拉伯地区。我就不装学究了,就称之为阿拉伯吧。一年,一个阿拉伯王子来瞻仰楼兰盛况,并带着许多珍贵珠宝,稀世珍品献与楼兰王。并表现出欲与楼兰联姻之意,希望楼兰王将爱女楼兰公主许配与他。楼兰王不愿心爱的女儿远嫁他乡,也不希望与阿拉伯国家有什么*治上的利益往来,这是不被允许的。所以楼兰王编了些通俗的理由,将阿拉伯王子给拒绝了。但碍于收了许多珍品,又改成只要公主愿意便由她去了。因为没有谁比他更懂他女儿的性格。之后,楼兰王便安排他们俩在都城内的一处庭院相见。唉,所有罪孽的都是由此产生的。不过,接下来并不是王子公主一见钟情,相见恨晚,而后便起下海誓山盟,相约抛弃荣华富贵,私奔至天涯海角一类的情节。相反的,美丽的楼兰公主十分高傲,要不是楼兰王的要求,是不愿与那位阿拉伯王子相见的。因为她早已听闻侍女们说,有位皮肤黝黑,长相怪异的阿拉伯王子正在殿内向父王献殷勤。当然,我是不知道阿拉伯王子是否英俊,我奶奶给我讲这故事的时候并没有提到过。我猜想该不算是英俊的,这是故事需要增加的情节。否则,楼兰公主不至于——”
“你还真有说书的天赋,怎么像是买菜的大妈们一样,扯些没用的。麻利点,拣精彩处说。”边上的学生抱怨着,又带着几分怒意囔道,不知是不是捧着开玩笑的心理还是怎样。
在风次看来,这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不论是讲故事的人还是听故事的人,或是这故事本身。他顶喜欢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里面常有一个讲故事的人,讲的十分生动有趣。听者亦时常作出可笑的提问,就像方才那带着些孩子稚气的提问一样。
“你们可别以为这仅是故事,这其实就是历史。我是想说,这些故事,不,不,这些历史都是口耳相传的,所以会有很强的故事性,由我叙述出来则更是有趣。我奶奶传给了我,你们才能有幸听到——”讲故事的学生一本正经的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我相信这些废话一定是从你奶奶的奶奶那辈开始积攒的,随着年月累加,从你嘴里出来倒是可以写文章了。你的孙子一定会成为废话连篇之人,一定是如此。”
“既然口耳相传,难免会神化的。”
“闭嘴啦,别打岔!”“我倒觉得挺有意思——”
“楼兰公主于是选了一面素色轻纱,将面容一分不差地遮掩起来。阿拉伯王子正在庭院中焦急等待。只见楼兰公主轻纱拂面,举步轻柔地徐徐而来,心中甚是欢欣。等待时的几分怒意全消。然而,仅是阿拉伯王子的一厢情愿罢了。公主一直都是颦蹙着眉头敷衍阿拉伯王子盛情。阿拉伯王子也不大愿赖着不走,反而伤了自尊。但依然不愠不恼,十分有礼地献上了了初次见面的礼物。是一粒树种子,并与公主说:‘此树通灵’。我忘记对我奶奶提出质疑,既是公主与王子谈话不顺的重大原因是不是语言不通问题。旁边是否有翻译,倘使有的话,那灯泡应该是上万瓦才是。所以你们万不能问我是否有翻译的愚蠢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但其实我也是很想了解——”
“好啦。”众人都瞪着讲故事的人,齐声答道。
“公主不失礼节地收下了,便回到了寝宫,郁郁不快地将种子丢将出去园子里。说来真奇怪,不到两年时间,树就生得枝繁叶茂,且不止一棵。几十棵分散在园子里,其他树一棵棵死去,最终只有那片树林了。但公主并未在意,因为树长得俏丽清秀,树皮犹如白瓷上的凝脂,晶莹剔透,每片叶子都是不同形状。有着不同的颜色,但也并不是杂乱无章的,而是给人以恰如其分的感觉,一点都不会奇怪。树上的花是四季盛开着的,花香溢满全城,在外城的守门士兵都能闻到。楼兰公主每天都会去园子里散心,与侍女在园子戏耍。蝴蝶成片地飞舞,引来了各地的鸟类筑巢于此,蓝色天空像块绸子裹挟着一缕缕阳光透过五彩的叶子斑斑驳驳地投射在草地与石板上,印出奇特美丽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阳光与花香交织的香气,仿佛编制成一首曲子,让楼兰公主每次来着都会在树荫下小憩一会儿。总之,这片林子似乎成了本身就像是天堂的楼兰城内的又一个小小的天堂。只是,好景不长,那年深夏,天气十分炎热,河里的水变得越来越浅,最后干脆就消失了。地里的庄稼全都缺水而死,架上的葡萄藤萎缩成一根根细丝,缠绕在架子上,在*热的太阳下,在地面显示出交叉混杂的线条,仿佛只要一进去就能将人勒得喘不过气。大地龟裂随即成沙,在风中荡漾着死亡的气息。那片树林也没能幸免,凝脂般的树皮全裂开一道道口子,露出漆黑的颜色,花出乎寻常地谢了,叶子透出一股腐烂的味道。楼兰王准备明日率领全城百姓投奔他国,下命全城上下在今夜收拾妥当。楼兰公主悲痛欲绝,深夜跑到园子里抱着树干,泪如泉涌。此时,眼泪在空气被抽走一般,只要公主的眼泪溢出眼眶,马上就消失了。而她紧抱着的枯树,树皮开始慢慢愈合。楼兰公主起身,不知是惊是喜。但很快就倒在树旁,直至体内的血与水被抽干。及至第二天,园子恢复了往日的盛景,鸟又来了,蝴蝶停落在树枝上。全城唯一的天堂只剩这了。一具具白骨在土屋里的床上躺着,甚至在行李担子上,也有架着两具白骨。唯一在树下的是具干尸,素色面纱依旧包裹着美丽的面容,安静地卧在那。第二年开春以后,那林子也全都莫名地弯曲,干枯成老人垂死的模样,显示出极为痛苦的样子。至此,‘楼兰因水而兴,亦因水而亡’就此得到印证。楼兰湮没与历史的大漠之中,不知所云。”
同行的人听了都不禁感伤起来。
“我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一人哽咽地评论道,其余人都声带断了似的,不出一言。亦没有继续追问这一带没落的故事。而讲故事的学生,似乎还在千年以前的罗布泊中行走,默不作声。
风次不免心头一震,害怕似的用纸巾擦拭眼泪,从鼻子发酸的那一刻,眼泪就还未曾停过。
几只红嘴乌鸦从空中飞过,朝着不知名枯树方向。水流得更缓了些,犹如静止一般,像是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面,将上方的天空与周遭破败的景象模糊地冻结住了,本该是很厚,随着年月流逝,越变越薄,直至某一天消失殆尽。
风次看了一眼流水,用两指捏了捏发酸的鼻子,飞也似的想尽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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